可能是因为孤独,也可能是因为安逸,现在社会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养宠物。我见过有人在街上牵着一只比半个男人还要威猛高大的狗招摇过市,也有的人喜欢养各种神奇的小家伙儿,比方我儿子,他养了一只蜘蛛、二只蜗牛、一条蜥蜴,后来蜥蜴得了眼疾死掉了,他好像并没有太过伤心,不久又换了一条新的接着养。但这些和我们小时候的宠物比起来,那可是小巫见大巫。
那一年,奶牛场搞承包,妈妈从生产队里牵回三头真正的大奶牛,我们三个小的傻站在那看,这三头奶牛可真牛啊!其中的二只个头高的,都是黑底儿配着白花,却也能分得清楚,最高的那只额头有个心型白花,很是俊美,眼神也坚定,另一个身上的白花稍多一些,看着有点儿杂乱没有章法,眼珠子还转来转去的有点儿慌张。再有一只比前二只个头稍逊一点儿,身上则是白底儿配着黑花,一副随遇而安的样子,只是悠闲地跟着那二只行动。姐姐先走上前去,摸着那只头顶白花的大黑牛,它并不害怕也不反感,任由姐姐摸着它硕大的鼻梁骨。我也胆儿大了,跟上去摸了摸另一只黑牛,小弟没别的选,也好奇地走到那只最小的白花奶牛身边。妈妈笑了:“正好,三个对三个,你们仨就一人一头啦!”我们一听立马跳着笑着,好像在这世界上一下子拥有了很多很多属于自己的东西。是快乐,是伙伴,还是牵挂?反正肯定没理解成家庭生产力。它们的名字也来得自然,直接就唤做了大姐的大黑、我的二黑、小弟的小白。
爸找朋友邻居来帮忙,给它们三个盖了一个还算宽敞的牛舍。牛舍是泥和草填补到桦树木制的房架子里搭成的,被分隔成二间,一间是它们三个共同的卧室,一条长长的食槽堆放着草料,食槽旁用木板架起来的一块平地是它们卧着休息的地方。旁边的另一小间后来陆续属于它们的几只小牛犊,只不过这几只小牛在我家待的时间并不长,好像初长成后都被别人买了去。毕竟,大黑、二黑和小白的奶水,包括她们生下的小牛,都是当时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三只小牛被何时领走的事儿,可能因为和它们相处的时间不长,我的印象并不深刻。儿时记忆中,更多的是每天陪着妈妈来牛舍给大黑、二黑、小白挤牛奶,和弟弟一起去草甸子里找它们仨个回家的事。
先说这个牛舍,记忆中的“雪房子”。冬天的牛舍里简直是个童话般的世界,这也是我们特别愿意陪妈妈来挤牛奶的一个原因。东北的天气自不用说,外面冰天雪地的时候,牛舍里虽然没有安装火炉取暖,却因为它们仨个硕大的身躯和大口的呼吸,显得很有热乎气儿。这热乎气儿落到冰凉的土墙上,凝结在土墙缝隙中的草杆上,最后幻化成一层层洁白如玉的冰凌,生长出一片片形状各异的冰凌花。家乡的记忆永远离不开的是雪,雪中的玩乐,雪中的风景,雪中的一切记忆都不是冰冷的,而是漫天的铺天盖地的洁白和温暖。牛舍,成为我记忆深处的雪房子。妈妈心疼大黑、二黑和小白,每次挤奶前都会挑来温热的水给它们擦拭硕大的乳房,挤奶的手也总是尽可能的轻些,最后还会给它们的乳房涂上一层厚厚的凡士林油,可能妈妈的心里很感激它们为这个五口之家创造财富。而我们总是在妈妈挤奶的时候,给它们仨个添上些干草料,看着它们悠闲自得地吃着,然后不由自主地摸着它们的大额头唱歌,想起啥就唱啥,雪房子里很静,我们的歌声也很轻,妈妈虽然手上不停地忙碌,可脸上从没见一丝的疲惫和怨怼,总是挂着浅浅的笑。有的时候我和弟弟也会互相对着大笑:“哈哈哈,给牛唱歌!你也是!”
还有一个记忆就是找牛回家的“瞭望塔”。我家牛舍的后面是很大的一片林甸子,也就是大黑、二黑和小白的专属草场。一到了夏天枝繁叶茂的时候,它们钻进树林就再难寻见,每次都要一边召唤着大黑的名字一边到处找。后来,爸在牛舍边的三棵大杨树间搭起了一个高高的平台,我们叫它做“瞭望塔”。平台架在三棵大树之间,用桦木板铺着,旁边是一条长长的木梯子供我们爬上爬下。每次找牛的时候,妈妈都会派我们上去看一下牛的方位,再进到树木里找就容易多了,这个“瞭望塔”还真的能看到很远很远。就算是不找牛,我们也经常会爬上去,在上面坐着或躺着,静静地听风吹着树叶,呆呆地看着蓝天白云。我还喜欢坐在上面唱歌,自恋地以为自己就像只百灵鸟。或者是趴在上面学习,背诵语文课上那个叫“解词”的东西。
我不记得大黑、二黑和小白在我家生活了多少年,总之应该是很多年。再后来,好像是养牛不太挣钱了,妈妈也只好陆续地把它们都卖掉。最后走的是大黑,妈妈最喜欢它,也最舍不得它。大黑走的那天真的眼里流下了泪,我不忍看。妈妈也哭了,哭得比大黑还伤心,就那样抹着眼泪送走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