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林今年八十岁,是个空巢老人。
去年老林患上脑血栓,从此失去了挥起锄头的劲头,只能终日蹲坐在南面墙根下,懒洋洋的晒太阳。
冬日里的暖阳是最喜人的,南面墙根又正正好挡住了凶狠的北风,墙根下的晒太阳小分队,一水儿的穿着厚重的灰棉袄,灰蓝色的棉帽下是被晒的通红的脸颊,像是黝黑的土地上开出的喇叭花。时间就这样在安静的日光下流淌,直到晒太阳小分队只剩下两朵喇叭花。
二队的老王,是心脏病。
三队的老赵,是肺炎。
四队的老刘,是脑溢血。
…… ……
老林也不去墙根下晒太阳了。“没意思。”老林如是说。现在他喜欢去牌场,村头的小卖部里有几张麻将桌,被老板单独放在一个小房间里,就成了一个小小的牌场。村里总有一些人整日泡在里面,有的赢个百八十块,有的输个百八十块。赢的人隔天还想接着赢,输的人隔天想着赢回前一天的本儿。这一来二去,谁都没占着便宜,倒是牌场的烟酒卖的一日比一日多。
老林大概是那里唯一的例外。他总会找个小板凳呆坐在牌桌旁,有时人太多,他就干脆坐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倚着一片被烟草熏的黑乎乎的墙壁闭目养神。
“牌场有人气儿”老林点燃一支烟,任凭它在发黄的指尖燃烧。
“家里冷,牌场暖和”老林轻声呢喃,像是在跟小妮抱怨,更像刚学会说话的小孩儿在享受说话的快感。
小妮是老林的小孙女,今年考上了一所回家只需要花三块钱坐公交的普通二本大学。每个周六,老林都会从牌场的角落挪到玻璃门旁,即使冷风会透过一层层旧布料钻进他的骨缝。他想让回家的小妮一眼就能看到他,这样小妮就不必进入充斥着二手烟的小房间。
“是啊,家里冷。”小妮环顾四周,烟灰缸已经被烟蒂填满,放在堂屋角落的餐桌上早已积了厚厚的土,旁边的空冰箱依然没有插电,饮水机上的水桶还是满的。老林躺坐在沙发上,半眯着眼,电视上还在放着毫无新意的广告。
“我们广大中老年朋友要多吃豆制品,因为大豆中含有……”卖豆浆机的广告每天下午都会重复,小妮也昏昏欲睡。
“唉,谁不知道吃黄豆好啊,”老林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小妮一个机灵。
“前些年我也想过买个豆浆机,但我看了,一台要四五百,我没舍得买啊。”老林像是在自言自语。
“不碍事儿,现在网上都管买嘞,我买一个两天就能寄到家里。”小妮自然的接过话,坐到老林腿边,开始在手机上挑选豆浆机。
“跟你爸妈商量没有啊?”老林似乎是没想到小妮竟然真的说买就买了。
“嗨,商量啥啊,我选好了跟他俩说一声不妥了。”小妮没抬头,她在纠结到底是九阳的好一点还是苏泊尔的好一点。
“就这个呗,全自动的,一按就中了。”小妮把手机递到老林面前,她选了苏泊尔。
“那我也不懂。”老林还是有些犹豫。
“碍啥,我下星期回来教你呗。”小妮不以为意,很快就下了单。
八十岁的老林很少明显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小妮的确感受到了老林的愉悦,因为老林开始跟小妮讨论,除了豆浆,他还能做点什么别的东西,比如蔬菜汁和水果汁,用菠菜汁和的面还可以擀出绿色的饺子皮……
当时的老林,像极了即将得到玩具的小孩儿,眼中闪着光。小妮几乎陷在那闪着光的眼眸中,仿佛从中看到另一个小孩儿……
“爷爷今天去卖菜吗?”小孩儿丢下拨弄蚯蚓的小棍抬头问老林,她想吃县城的煎包了,那比奶奶刚蒸出来的糖包子还好吃。
“天才放晴,地还不好走嘞,明个再去吧”老林抱起小女娃,拍拍她身上粘的泥,“回来给你买煎包吃。”
“我还想要豆腐脑,还有糖糕,肉盒子……”小女娃坐在老林怀里,掰着手指头仔细数出自己想要的美食。
“中,都买。”
小妮记得当时小女娃的眼中也闪着光。
“咱还有点绿豆嘞,等豆浆机寄过来了,叫绿豆给花生搁一块儿,咱还管打个五谷稀饭,等恁都回家了……”
老林还是半眯着眼,躺坐在沙发上。已偏西的太阳正毫不吝啬的撒播它的温柔,一缕阳光跳进窗子,洒到白色的地板砖上,耀眼极了也温暖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