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吃冰,虽然我最爱冰。
学校门口的老巷子拐角有一家“明天想”沙冰店,无论春夏秋冬我都喜欢去,老板是个带英伦眼镜的至今还单身的文艺大叔,忙完店里的事情就坐在门口画素描,一张一张的画,看见什么画什么,偶尔有顾客喜欢就送给人家,我从来没有要过他的画,我感觉我根本不会喜欢那些破画。
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爱吃冰近似疯狂,有时候我能坐在店里面吃一下午,各种口味都尝一尝,为此我付出过不少代价,依然改不了那极致的享受。我曾不止一次的和老板开玩笑:“你是不是在冰里给我下毒了?”他总是低下头通过眼镜上方不屑的瞄我一眼,假装生气的说:“毒死你,让你不喜欢我的画。”然后马上投入到创作中,好像自己真的是一个画家。
我在这里吃冰小三年了,老板说学生换届也挺快,如今我算是最熟悉他的顾客了,他这样说的时候语气都很无奈。可是我也挺无奈,我熟悉他什么呢?我只熟悉他做的沙冰,我甚至都没有仔细看过他的画。
五月份,天气逐渐热了,沙冰店的生意越来越忙。老板好几个下午都在柜台不停地制冰,根本没有时间没有画画,而我恰恰处于毕业季,早早完成了论文,每天睡醒之后就拿着一本书去沙冰店享受,兴致来的时候也能插片柠檬淋个果酱做个冰花啥的,终于有一天老板受不了我在帮忙的时候大勺大勺的偷吃蜜豆,死活要聘请我给他做制冰师,我心花怒放的答应了,这样吃起来可就更方便了。
说来也怪,我第一天上班就迎来了阴天小凉风的好天气,根本没有几个人来店里,还以为老板要后悔了,谁知道他一点也不在意,优哉游哉的又坐在店门口,我闲着无聊胡乱搭配各种口味的沙冰大吃特吃,遇到口感不错的就记下来,倒也开心。这么过了几天我终于在一个微风凉爽的下午拉肚子拉进了医院,打电话跟老板请假听他在那边大喊:“这几天你不许再吃冰了!”
瞬间心情跌倒了冰点。等到我虚弱的从医院里出来已经接近黄昏了,不知道是不是身体太凉的缘故,进店后竟然感觉到一丝暖气。老板坐在店门口又拿千古不变的姿势瞥我,我真想把他的眼镜打到他眼睛里面变成隐形的!但是我已经安全没有力气了,只好趴在靠窗的椅子上一边揉着肚子一边沉默地看老板画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发现店里面蜜豆的甜意开始蔓延,柠檬的清香也没有那么凛冽,昨天刚擦过的玻璃也朦胧起来,我淡淡回忆好像好久都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只有老板的画笔沙沙在响提醒我没有睡着,可是我又似乎进入了梦乡。梦乡里有一个笑容干净的像云朵一般的男孩子,他说我不吃冰,他的声音亲和的软无骨,清脆的铃儿叮当,有朝阳第一缕光的透彻,有深夜酒杯里的摇晃,伸手就能抓住,却发现一团烟雾......窗外,哪里还是阴天?
身体好之后也送走了凉爽天,热浪袭来的第二天,我又满血复活在老板面前央求吃冰。老板却只是在柜台忙忙碌碌,半天才转身给了我一杯。一口下去,“恩?不是冰啊,这是啥,新口味?” “随手配的奶茶,常温的”“沙冰店为什么要常温奶茶啊,我不要”“也有顾客需要啊,昨天晚上那个男同学就不吃冰”“啊?哪个?来这里怎么不吃冰?”“喏,就是那个”老板指了指自己的画。
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去,看那幅还在画板上的素描。也不知为何它竟然透出轻轻的色彩来。浅金色的阳光铺在窗子上,椅子上的女孩子慵懒着,柜台前的男孩子微笑着,这是我的梦啊。这一天,我没有吃冰,这一天,我终于向老板要了一幅画。
我整日整日望着那幅画,吃冰的数量也没有那么多了。老板反而担心起来,一个下午都在我身后绕,嘴里絮絮叨叨念着:“不吃冰的孩子呢?不来了?”“准是你的奶茶太难喝了。”
就在我真的以为那幅画就是我的梦境之时,不吃冰的男孩子居然出现了。他嘴角上扬,单眼皮的眼睛也眯起来,有点小匆忙的走向我,笑了笑,又笑了笑,好像云朵,连带着他身后的那幅画都灿烂着了,他说:“我不吃冰......”老板急忙抢话:“好的好的。”
手机天气预报信息显示,今明两天是晴天。
我买了很多种口味的奶茶,每次云朵男孩子来都给他做一杯,我在里面加了不少蜜豆果粒,老板说我要是不吃冰他就不扣我薪水,怕什么,云朵男孩子也不吃冰啊。可能被我的蜜豆诚意打动了,云朵男孩子常常来店里,有时候也会小坐一会,有时候也看看老板的画和他聊聊,当然那幅梦境我已经收起来了,放在柜台里面。
大概因为每一次他都不吃冰,我和他聊天的时候也都不吃冰,我想我可以戒掉沙冰,我觉得我挺开心。
老板却渐渐不那么关心我不吃冰了,依旧整日画画,但是却再也没有画过我和他。
天气越来越热,店里生意越来越好,老板新引进了几种沙冰第一次主动叫我尝,端给我的时候,云朵男孩子就在场,和他一起的还有一个姑娘,姑娘拉着她的手,笑的我不知所措。男孩子还是说:“我不吃冰。”
老板头都没回,把沙冰端在我的眼前说:“你最爱吃冰。”我一低头就可以看见我的那幅画,但是云朵男孩子却看不见,他看着我还是那么阳光迷人的笑:“你最爱吃冰啊?我不吃冰。”
他身旁的姑娘点点头也笑,我也笑,然后接过了老板手里的沙冰,新口味,想了很久了。
这一天,我吃了很多冰,这一天,老板没有画画,拿走了所有的奶茶。
这一届在最炎热的时候毕业了,我去店里看老板,他还是在店门口画画,老板说:“有一天我问他为什么不吃冰,他说肺寒。”我突然想起来那天下午和老板的对话,“你的老胃病好了么?” “没,一直没。”“那你还会吃冰么?”“吃,我要试所有的口味。”“我也要,也要一直这样画下去。”
这就是了。不意外,我没有戒掉沙冰,但是那幅画却一直粘在柜台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