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喜老太躺在床上,有声无力的喊着儿子的名字:“成啊,成啊......”
晚上十点多了,屋里很安静,孙子孙媳都睡下了,儿子儿媳也在房间里准备睡了,只是客厅的灯还亮着,厨房阳台上的洗衣机一会“哐嘡哐嘡”的转着,一会又传来“嗖嗖嗖”的甩衣服的声音。外面阳台上传来路上汽车的来来往来的声音。
素喜老太八十多岁了,花白的头发,两只胳膊像干枯的枝干。她想回老家了,在老家虽然也不常出门,就坐在门口,看着熟悉的窄窄的巷子,狗啊,猫啊,窜来窜去,心里就踏实了。而在这里,在这个繁华的城市,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的城市,她终日只是坐在阳台上,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人们,看着一辆辆疾奔而去的车子,看着太阳升起和落下,看着城市的灯火亮起来,很晚很晚都不会熄灭。她的腿脚有点不利索了,她懒得下楼,虽然儿孙们都极力劝她下楼去转一转,电梯就在门口,走几步就到楼下了。可她坚决不去,因为她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腿也弯了,走路一拐一拐的,那么难看,她年轻的时候多好看啊。久了,也就没人提让她下楼逛的事了。
儿子还没有出来,她叹了口气,摸摸胸口,接着喊:“成啊,成啊......”
儿子德成也是六十多岁的老头了,背微驮着,头顶几乎没了头发。他听到老母亲的喊声了,他有点烦。他知道老母亲想回老家去,一旦送她回去,自己也得回去照顾他。德成老汉和老伴两人在外打工十几年供两个儿子上大学,家里的田地早已荒废了。儿子工作了,成家了,两人也辞了工作一起来城里带孙子,回去干什么呀?年轻人在城里压力多大啊,如果儿媳不上班带孩子,那压力更大啊,一家老小,哪养活的起?老伴来帮儿子带孩子,一个人也累,自己来搭把手多好,一家人在一起多好的事。再说,老家的村里平日里也看不到几个人,年轻人都出去打工了,只有逢年过节的时候,大家都回去了才会热闹几天。
素喜老太继续喊着:“成啊,成啊......”
终于,德成老汉进了老母亲的房间,问到:“咋了?”素喜老太缓缓抬起胳膊,用手指指胸口说:“这里堵得慌,送我回去啊......”德成老汉倒了杯水,放在老母亲的床头柜上,说:“这么晚,说什么回去的话!”素喜老太生气的絮絮叨叨的说着,送我回去啊,我心底堵得慌啊,要么你给我拿药吃啊......德成老汉已经习惯了,每年年初从老家出来,过不了几个月,就要开始闹了,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每每闹到医院去,检查费花一大堆,最后啥都好好的,要开补药,医生不给开,又没病,年纪大了吃补药还得吃出毛病来。这是心病啊。
德成老汉的老伴也出来了,从洗衣机拿出衣服去晾。她边晾衣服边嘀咕着,没良心的,我们对你不好吗?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儿孙都在身边,有吃有喝,还要怎么样?说着说着声音就大了起来,还转向素喜老太的房间的方向去说。别看素喜老太八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听到儿媳的声音,就说:“我没良心?村里哪个人都说我有良心。没有我,哪有你们今天这么好的日子......”
素喜老太的这些话,一开始说大家就知道下一句了。素喜老太二十多岁开始守寡,一个人将唯一的儿子德成拉扯大,成家生子,自己一直没有再嫁。村里人赞美她的德行,她的忠贞,这些赞美让她自豪,让她在村里身板挺得更直,同时也成了她跟儿子儿媳吵架的杀手锏,只要她将这些话搬出来,就没人敢说什么了?她那么辛苦,怎么可以说她的不是呢?
素喜老太继续嘀咕着,声音越来越小,睁开眼,看看身边已经没人了。她又叹了口气,心想,难道她要吃多好穿多好吗?她只不过想回到自己的老房子里,那里每一件物品都有故事,都能勾起她的回忆,可以打发些时间;她只不过想跟村里的老邻居唠唠嗑,感慨一下怎么这么快就成为老骨头了;她只不过是想找人说说话,说说她能懂的话......
她想的也困了,慢慢睡去了,也许梦里,能回到老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