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活在老家,那里有一个古朴的村落,有着各种奇奇怪怪的传说和规矩。只是对小孩子大多是宽容的,小时候总以为犯一些小错无关紧要的,甚至来说,“偷”都不算做“偷”的,只能算作是“拿”。本来就算是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打骂一顿,也无甚大不了。
那时大约在三年级,二妮儿爷家临近年关时开了小卖部。“二妮儿爷”说起来是我太爷,虽然跟我爷爷年龄相仿,辈分却比我爷爷还要大一辈的,只是见了面都统一叫做“爷”,私下里和玩伴们谈起却只是叫做“二妮儿”的。我不知道这是外号还是本名,都这样叫着。二妮儿爷还做过兽医,我记得他给我家犯病抽搐的狗子看病,挎着药箱来了我家,拿出了个粗大的铁针管,只打了一针——那狗当夜就死掉了,我那叫一个伤心。
做兽医是个“庸医”,这会儿开小卖部也不甚正规。所谓小卖部,甚至连个牌子也无,不过是正屋的床上铺了块毯子作为小摊儿,摆着些孩子们喜欢的吃食、小玩意儿。算不上什么主贵的东西,那时却是我们一众流连忘返之地,只是奈何囊中羞涩,每次也不过是买根辣条,或者几块泡泡糖什么的尝尝滋味。
二妮儿爷家倒是个会做生意的,只做小孩儿的生意,而且开在年前,这会儿是小孩子最活跃的时候了。小孩子最喜欢的就是过年了,快放暑假时就细数着过年的天数,放假后更是如此,对着过年有种向往和期待。腊月二十三,就听着老人讲说老灶爷升天述职的传说;从二十二至二十六七,一个大院里都会挨家的蒸馒头,热腾腾的大馒头蒸了几笼,还有烩了猪肉的大锅菜,对于儿时缺少的荤腥的我来说是极大的诱惑了,虽然还有听着奶奶讲餐桌上的规矩,只管听就是了;大约在二十六二十七,还会有过油蒸煮,鸡、鱼、大肉、麻叶子、丸子等等。听奶奶说,初五之前不能动刀的,那之前的待客吃食就只能这时候备着了;年前年后结婚的也不在少数,还可以放肆的大吃大喝;更何况,会有压岁钱,虽然会被母亲收走,但总会有剩余,这些钱足够快活一阵子了。而且这时大人们也很痛快,只要是想花点钱,还是能要来点零花钱的。而我们的钱大多也就花费在二妮儿爷这里了,基本每天都要光顾一下的。
康,是个古灵精怪的小家伙,比我要小三岁,人却是鬼精鬼精的,天天的嘴上闲不住,人前人后扯东扯西的。那会儿我俩却玩到一起了,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是我发小的堂弟,按辈分都算作是我的叔叔,只是我从来没有叫过。他倒也是个爱花钱的,我俩经常一起光顾二妮儿爷家的小铺。
春节过去好几天了,身上的钱不多了,只能够买一根辣条,几个泡泡糖,不过仍然还想着去逛逛。无所事事,转转悠悠,就又转到二妮儿爷家里了。
二妮儿爷家的旧木板大门是常开的,毕竟是要开门做生意。大门开着,院子里没有人,拐进去走到了堂屋发现有些不对,屋里空荡荡的,竟是没人。喊了几声“有人没?”,“来买东西了!”等了一会儿没人答应。我俩面面相觑,“没人么?”、“这做生意的,人都不在。”又过了几分钟,还是没什么动静。我们看着床上的辣条、“唐僧肉”——就是加工过的胡萝卜丝、糖果,不禁咽了口口水。康眼光有些炙热,看向我怂恿着,“拿不拿?”我倒是不说废话的,还没等他话音落下,就上前拿了几个鸡爪鸡排——这是我一直想买却苦于能中羞涩而没有卖的。康也不再迟疑,赶紧上前拿东西,两人像抢东西一样,兜里、袖子里,能塞的地方都给塞了。
我心里有些忐忑的,对着康说,“别拿太多,让人看出来了。”眼光却不自觉地扫向了一只开了口的旧油漆罐——那是二妮儿爷家放钱的罐子。正想着,手却比脑子快了很多,快步过去,伸手抓了一把,就往兜里塞。康看见了,恍然大悟,叫着说,“给我留点!”我没理他,只顾着拿了一把,都是些一毛五毛的硬币、纸币,又从罐子里拿了两张五块的纸币,这是罐子里最大的面值了。康还在塞,多是些硬币,我看了看门口,有点担心,“快点,一会儿人来了!”康又拿了一点硬币只留了部分钱剩余就都装到兜里,才说,“快快!赶紧走!”
感觉从大门走太不安全,迎面碰上人就糟糕了,两人从墙头跳走了。走的太过于匆忙,康太低又爬不过去,用力过猛,就把二妮儿爷家玉米杆垛成的墙面都给推塌了。我赶紧扶了起来,发现中间固定用的横木断掉了,根本支撑不住了。现在跑路要紧,还是放下吧!俩人急忙放下夺命狂奔。
路上,两人兴奋极了,这简直天降其财!却还没走出胡同,看见了二妮儿爷家的孙女走过来。我本该叫她做“姑姑”的,也才上了上了初中,比我俩倒是大多了,平常倒是来这里帮着二妮儿爷卖点东西。我拉住正要走的康,对她说道,“买东西了,家里有人吗?”
“没有,走吧!”俩就跟着她走,看着康对着我挤眼有些着急的样子,我也对着他挤挤眼,也不知道他懂了没有。
进了大门,这该叫做晓春姑姑的好像没有注意到有一面墙已经倒塌了一部分。只顾着进了大开着门的堂屋,打量一下,有些奇怪,“好像来人了。”我咯噔一声,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康“耶”了一声,“出去咋不关门唉!屋里这些个东西。”
那姑姑挠了挠头,说,“就出去了一下,我妈叫我,你俩买啥?”我俩一人拿了辣条、吃食,这才走了。
出了门,想想康是个嘴里不把门的,叮嘱他道,“你可别告诉别人。”“知道知道!这敢说?”康摆摆手说着,想着康虽然小,大人都说他“鬼精鬼精”的,应该不是问题。
之后过了两天还是给我刺激的够呛,还是我发小帅跟我说的,“康不知道哪来的钱,这两天乱花钱。”
“他乱花钱?卧槽!傻了吧他!是在二妮儿那买东西吗?”我有些震惊了。
“对啊!最近买好些东西,得给俺婶子说说,不能让他乱花钱。”帅有些奇怪我的反应。
我有些气愤康的做法,将事情跟帅说了一下。想着那天二妮儿家孙女说的“好像有人来过”,康这会儿突然多出这么多钱来,还去二妮儿家买东西,不是自投罗网吗?我这两天都没敢露头,生怕被人知道,他可倒好,亏说他鬼主意多呢,净是瞎能。
帅也赞同我的说法,“这不是找刺激吗?”我怕出事,叫了他一起找康。康正在前街“忙着呢”手里拿着兜里揣着,都放不下了,吃的喝的整了一堆,身旁还跟了一群小孩儿,康不时的拿出点东西分给他们。我赶紧走过去,把他拉到一旁,“你咋回事,不能缓两天?还去人家那买东西,不怕人家知道”
康似乎毫不在意,“没事没事,我妈给的钱,他能怎么着?”
我有些无语,“你要是被逮着了,可别把我供出来。”
“放心放心。”看看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我怎么也放心不下的。
只是比较幸运的是,之后,这件事也没有东窗事发。再过了几天,我也就“心安理得”的将钱拿来吃喝了。
后来,我在四年级转学去了郑州,老家就很少回了。听人说,二妮儿爷家两口子全得了偏瘫,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在旁照顾,都没时间赚钱养家了,奶奶更是唏嘘不止,“都说儿多了不好,这儿子少了,两口子都得病,就一个孩子照应得过来?他还有个家呢。”后又听说,二妮儿爷已然去世,只剩二妮儿奶奶在世,也是终日里坐在轮椅上而已,又过去几年了,只是不知现况如何。想着童年的那段往事,不觉得愧疚之心渐胜,只是无可奈何,这件事不敢对人提,纵然提了,与现实也于事无补。只能愧疚着,想着已去的二妮儿爷,愿天堂有个好去处,那里没有“偷盗”,没有苦难,只是一片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