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我，性格怯懦，人笨口拙，院中嬉戏，总是被轻视的一个。在被别人嘲弄，在被打的屁滚尿流的时候，常常热羡，其他好友遇事可以豪迈的说，你等着，我叫我哥来收拾你！每每此时，我内心总会幻化出，身后一票兄弟，为我撑腰，为我壮胆的画面。
人嘛！缺什么就惦记什么。所以，在我内心深处，兄弟始终是个很重的大词，过去是，现在是，永远是！
我最近迷恋上一个叫前冲的歌手，他的歌声有被生活打磨的痕迹，淡淡的忧伤，消融了生活的沧海桑田。在这样的歌声里，我的内心会渐渐放空，会开始念想我的兄弟们......
一
小T,我的好兄弟，我们有多久没有见了?日子长的让我足以忽略岁月的长度。
说来，你我的初会并不愉快。那年，我去小城采访，朋友的朋友介绍我们相识。彼时，你是小城贵胄，父辈权柄颇重，自己年纪轻轻已经是某要害部门的中层，少年得意，谈笑间，不免颐指气使。偏偏，那些年的我，还是那种傲视权贵，视功名金钱如粪土的知识青年，幼稚、执拗、倔强！自然话不投机。酒桌上，言语冲撞，一向不胜酒力的我，斟满一口杯白酒，仰头，一饮而下。烈酒入喉，初始，有几分凉意，而后，一股灼热，在肺腑间升腾，烧的我双目赤红，大醉！后来的一切，我已然模糊，唯记得，回宾馆的路上，小城梧桐树阔大的叶子，在午后的艳阳中，被日头烤的蜷缩。热，天热，心热！年轻，意味着，总以为一切都应该是自己内心的模样，不苟且，不苟同。我的世界我做主！
一年，报社有任务，我需再次重访小城，我试着给小T打电话，内心并不抱任何期望，毕竟我们之间有点尴尬。谁知，电话里是他欢快的笑声，欢迎你来，兄弟。那一次，我受到隆重的接待。每天采访之余，小T陪着我四处品尝小城美食，油泼面，胡辣汤.....土的掉渣,好吃的让我放不下筷子。
小T说，那天的那场酒，让他记住了我，他说，他喜欢结交真性情的兄弟。我也发现，我眼里小T的倨傲，不过是主观出发的误读，人得处，话得唠。静心相待，才会发现人性，发现兄弟。从此，我们无话不谈，交往甚密，一年里，我总要找时间去小城看他，去感受那份浓浓的兄弟情。
二
我结婚那年，小T在太原深造，我很盼着他学成后仕途再上台阶。突然，有天清晨，家里电话骤响，惊醒了我的残梦。是小T,电话那头，他的声音充满疲惫，暗哑的嗓音里，有抽烟过度的烟熏火燎，他尽可能平静地说:兄弟，你能陪陪我吗?我心头一紧，我知道，不是遇到过不去的坎，兄弟是不会如此无助的。
那时候，外文书店二楼，还是海峡大酒店，此处 粤式早茶很赞，环境安逸。正好是我和小T都方便的距离。
糯软的凤爪，滚烫的皮蛋瘦肉粥，片刻间，被小T风卷残云后。他一夜未眠，黑黄的面色开始泛出亮色。直到此时，他都没有说找我的理由，只是惬意的点了支烟，慢悠悠的吐着烟圈，对我说，兄弟谢谢你，这是我两天来吃的最舒服的一次。随后，他跟着我回到我的小家，在我们家窄小的沙发上，蒙头大睡，一觉醒来，日已过午。小T有些歉意，说不好意思，兄弟，家里出了点事，我昨天在五一广场坐了一夜，后来想起你，谢谢你陪我....
后来，我才知道，他们家确实出了大事，因为一些多年后才真相大白的原因，他父亲被突然免职。这在官本位很重的小城，意味着一个家族的没落。
此后，我再去小城，依然会联络小T，他的日子过的有点潦倒，骑着摩托车顶着呼啸的北风来看我，坚持为我招待食宿，我知道他在单位已经赋闲，所有的费用得自己掏腰包。在我的婉拒下，他眼神一暗，但，话语里依旧耿气，兄弟，有事说，咱还行！只是他没意识到，他舌头下，已经没有过去那种豪迈和气度。
我信奉，兄弟之交，勿以际遇论英雄，我更相信，人生起落，不在一时一事。何况，经历过家庭变故后，小T在沉寂中渐渐变得沉稳厚重，我笃定，他会再度崛起。
三
果然，若干年后，他被选任为某方面大员的秘书。他履职未久，我随一个检查组去采访，一下车，旋即看到一张灿烂的笑脸，小T说，他在名单上看到我，很开心，特意恭候。那天 ，我们在房间，喝茶抽烟，话不多，相视一笑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
小T所在的地区，是老区，土地贫瘠，资源丰厚，人事关系盘根错节，很多省领导都出于此地。那天，临走的时候，我对他说，兄弟！你有今天局面不易，万望珍惜，作为好友，我在你任职期间，绝无私事打扰。见面只论兄弟情。小T呵呵一笑，哥！你还不知道我吗，这些年啥也经历了，事，不敢说参透，起码在心里有了规矩和方圆。说着，他指指胸口，一笑而去。
小T在地市呆了差不多十年，恰好是煤炭的黄金十年，他的城市，有段时间，几乎是财富的代名词，富豪们财力惊人，做出许多令人咂舌是炫富之举。然而，小T永远是那样安静淡然，我们偶尔会在会议间隙遇到，他很忙，需要随时陪同领导，我们顶多点头一笑，至多，喝杯茶。我们之间，真的是君子交，淡如水。
等小T陪着他的领导步入高位，重回省城的时候，我正处于事业的彷徨期，他事务繁重，交往更是稀稀落落。
后来，领导有“恙”，因贪腐落马，他却一身清白，坦荡磊落，照常提拔。出路还不错。比起当年蜗居小城，已经是云泥之别。这个时候，我为自己曾经的担忧汗颜。看来兄弟确实做到了自己的承诺。作人做事，不逾规，不逾矩。方能在惊涛骇浪中，稳住心神，保持本心。
现在，我们依然是罕有联系。在我看来，所谓兄弟，不在乎推杯换盏中的酒酣耳热，不在乎闲来无事的殷殷问候，心里记得就好。他日相逢，不计较彼此高下，不论行迹，你推我一掌我捣你一拳，开怀一笑，足慰我心。
何况，大家目前工作环境殊异，小T毕竟已经是领导，虽说苟富贵勿相忘，但是，我们之间能够谈论的话题，除了忆往昔，很难共鸣。倒不如，非诚勿扰，把那份兄弟情存在心里，酿成一杯陈年的老酒。
“我来问道无余话，云在青天水在瓶” ，这些年，我越发懂得这两句话的真义，越发明晰人性的温凉和尺度。其实，类似小T这样，相识于草莽，结交于青涩年华，尔后，其人凭借机遇腾达于富贵的兄弟，我身边有不少。不是一个人问过我，为何不去叙旧，起码为自己的职场多一份仰仗?
说实话，这个念头也曾经不止一次从我心头掠过。没落地，多少因为受成长环境的影响，受读书的启发。让我知道人啊，要懂得把握此时和彼时的分寸，做人莫欺少年穷是素养和眼界，兄弟得意，不攀附，更是做人的底线。
记得，是因为感念，那些纯粹纯净的日子。淡然，只是为了这份记忆的单纯。既然是兄弟，那就远远地为他祝福。兄弟有事，自当效犬马之劳，兄弟安好，我们应满腹欢喜。至多，私底下，在心里嘚瑟一下，某某人，当年曾与我有袍泽之谊，患难之情，验证一下自己看人的眼光。也算一份人生的收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