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院子像是一幅画,一幅优美而广阔的画。它本身很小,长宽大约只有十几米,但是在院子的西边是一个小小的长满树木的山谷,这里的人居住松散,从山坡向下,只能看见寥寥几栋不超过两层高的房子。小院子的设计很别致,东南北三面都有木墙或是树木挡住别人的视线,而西侧却没有任何屏障。于是,当我站在小小的院子里朝西望去时,就能看到西方明亮的天空,零散点缀着的几个干净的屋顶,满山满谷的郁郁葱葱,以及峰顶覆盖着白雪的Olympus山。我的视野毫无阻碍,这天地间的一切都被收入画中。
白天,在天气晴朗的时候,西边的尽头可以清晰地看到Olympus山的西麓。山顶常年积雪,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白光,在蔚蓝天空的映衬下显得纯洁而夺目,像是传说中神的居所。春天的时候,当我推开通向院子的门,就会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那是花香混合着草木抽芽的气味,像春风一样微凉而柔软,带来一切希望和美好的讯息,仿佛要将人也融化在这春天里。
这幅画最美的时候就是日暮时分,因为它正对着西方的落日和晚霞。太阳越来越低,光照不再强烈,而是变得柔和,从刺眼的白色变为金黄和橙红,斜斜地洒在草地上,藤编的桌椅上,摇曳的花朵上,让一切都镀上一层柔光,仿佛所有这些平凡的东西都变得辉煌而神圣起来。小小的山谷随之变成了光之海,满谷的树梢在光与晚风中摇晃,化成了浮着微光的暗色的海浪,唱起一首无声的颂歌。多云天气时,西方的天空会铺满艳丽的晚霞,有的时候是美中隐含恐怖的血色的云海,有的时候像是用鲜艳夺目的红色和金色的颜料在天上泼出的一幅灭世的宗教画。有的时候,下坠的夕阳会在云层中破开几条缝隙,朝大地劈下几道耀眼的光,这些光照在雪山上和森林中,在逐渐降临的暗昧中闪耀。当太阳最终沉入到山的背面,它会用最后的能量朝天空放射出夺目的红光,那红光如此强烈,像是神话中的使者在西方的尽头竖起了一盏巨灯,灯中的光和火焰燃烧席卷了半个天空,让海洋也翻起如山的巨浪,海水为之蒸腾。等到太阳彻底西沉,光逐渐暗下去,巨大的天空就会被几种颜色鲜明地划分。天顶已经是夜空的深蓝,往下靠近西边是琉璃般透明碧蓝的颜色,与更下方夕阳金红色的余晖彼此渗透融合,再往下,则是地平线上的群山被暮光刻画得清晰而沉默的影子。余晖逐渐暗淡,各种颜色都变得混沌,直到最后一切都被夜色所吞没。
夜晚,有的时候我会来到院子里,抬头望望漫天的繁星。夜很宁静,只能听到蝉鸣和鸟儿的叫声,这里的人声极少会盖过动物的鸣叫。山坡上只有几点昏暗的灯火,于是好像只剩下了大自然和我,没有任何人造的东西。这种感觉很奇妙,天地间只有星空和我自己,于是在这个瞬间,我好像也变得那些亘古不变的星星一样,成了时间洪流的旁观者,看着历史滚滚地流过,看着宇宙间的亿万种物质匆匆诞生和毁灭。在这一瞬间,我成为了永恒。而这一瞬间过去,我又变成了一粒微尘,一个转眼即逝的可怜东西。这令人悲伤,又令人满足,这是一种轻浮的满足。因为意识到了自己的不重要,所以烦恼也随之不重要了。活着的短暂光阴应该付诸美好,晴天的光,春风,蓝天白云,闪耀的雪山,壮丽的夕阳,山谷中的树木,浮动的清香,好看的花,星空,草地上毛绒绒的小兔子,家的温暖,喜欢的食物,所爱之人的拥抱——我的生命应该属于这些东西。我真的已经很幸福了。
04/21/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