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鬼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酒的力量是伟大的,既能瘫痪一个人的大脑,又能掏空一个人的身体,直至把他送到天堂……

半夜醒来,二嘎子就觉得饥肠辘辘,全身虚汗,身体似乎虚脱了。他知道再不吃点东西,这命有点悬了。

费了吃奶的劲,微颤着起身,开了灯,几乎扶墙来到厨房。其实,他心里明白,家里没有现成的食物可充饥,甚至米袋里也颗粒无几。

厨柜上摆着面条袋子,拿起来一看,这面条有几根,不费劲就数得过来。幸好,他食欲也不大。

家里也没啥佐料,清汤寡水的,还是让肚子有了饱胀感。

坐在油污斑斑的桌前,他全身发热直冒汗,点了根大烟,猛吸一口,看到桌上的酒杯,不由地俯身去抓那酒坛子。

酒坛子有些沉,是他昨天翻遍了裤兜买来的两斤半,喝了些,应该还有两斤。

拧开塞子,他一手扶着坛身,一手托着坛底倾斜。由于双手颤动,瓶口对不准杯口,酒洒了些,这让他很痛心。他是一日宁可无饭,也不可一顿无酒的人。

几口酒下肚,手脚不抖了,脑海里也有些亢奋。没过多久,杯中酒还剩些,他就趴在桌上昏睡了过去。

“二嘎子,二嘎子!”

叫唤声刚到,虚掩的门也“吱呀”一声被推开了。来的正是酒友老庙。

二嘎子抬头揉揉眼看了看老庙问道“怎么这么早?”

“唉,那个家实在待不住了,所以来找你聊聊天。”说着从裤兜里摸出一个塑料瓶来,往桌上一摆。

告别一看便知瓶里是酒,顿时眼睛一亮,起了身为老庙拿了只杯子,放在他跟前并说道:“也没有什么下酒菜,今儿我俩就喝寡酒吧。”

老庙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抓起塑料瓶子扭开了瓶盖,微颤着手边倒酒边说道:“没事的,我俩今儿个就穷欢乐吧。”

天越来越亮,村寨里渐渐地闹腾起来,摩托车声“隆隆”地此起彼伏,割胶人陆续回来。一日之计在于晨,人们开始忙碌奔波。

而此时,二嘎子和老庙喝得正酣。同是天涯沦落人,惺惺相惜,你敬我我敬你一口。可是喝着喝着就喝高了,便开始大脑打铁,唇齿不清,原本都穷得叮当响的两个人,却相互作践攀比起来。

“老庙你有什么,虽然你拐跑了别人的老婆,你那小屋还不是建在人家的宅基地上?一个男人连个宅基地都没有!”二嘎子满脸轻蔑地大声说道。

二嘎子的话说到了老庙的痛处,也点燃了他心中的怒火,握着的酒杯重重往桌子上一放,酒水从杯中溅了出来,洒在桌上。因为缺了门牙,口齿不清地回道:“你也好不到哪里去,还不是妻离子散,现在还不是孤身一人?”

“你还好意思说我孤身寡人,你那拐来的老婆等于空气,不跟你一起睡,不跟你吃一锅,你俩同住在一个屋里只会相互恶心彼此。”

说到这里,二嘎子伸手抓过杯子,猛喝了一口,依旧带着讥笑的口吻说道:“我现在虽然一个人单着,可是万一有个头痛脑热,一个电话,便会有两个孩子前来照顾,可是你有吗?”

老庙一时语塞,有些尴尬举杯喝了一口。从上衣兜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叼在嘴里,点燃猛吸了一口,然后缓缓地吐出烟雾。刚才的窘境算是翻篇了,他正在寻找话题,想反击一下二嘎子,挫挫他的锐气。

二嘎子看到老庙吞云吐雾,顿时烟瘾犯了,他的烟早抽完了。他和颜悦色地说道:“烟酒不分家,给我来上一根!”说着伸出了右手去接烟。

老庙心里恨恨的,还是抽出一根烟递了过去。毕竟天天混在一起,气归气,烟酒还是得共享的。

二嘎子接过烟,左摸右摸兜里的火机没了,老庙看着二嘎子的模样,默默地把自己跟前的火机递了过去。

二嘎子接过打火机歪着头打量了一下,便开腔道:“这是我的打火机,怎么跑你那儿去了?”

“你连烟都没有,还要打火机干吗!”老庙微笑着不痛不痒地反驳道。

二嘎子也没回话,点了烟吸了起来,尼古丁使然,一阵畅意在心头。

俩人就这样,你一句我一句,喝着小酒相互拆台,昏昏沉沉里坐到了小中午。

从天亮到这会儿,未曾吃过食物,还真是饥肠辘辘。还真是想睡觉时有人送上了个枕头,此时不远处二嘎子睡的那屋电话铃声响起。二嘎子起身有些踉跄地走去,不一会儿他一手扶门框,一手拿着手机在耳边兴奋地说着:“我和老庙马上就到,你只管做菜,烟和酒我俩带着来,你放心管够!”

二嘎子挂了手机,嘴里哼着小曲得意地走了过来。老庙知道有戏了,于是兴奋地忙问道:“谁打来的?”

二嘎子扶住桌角坐了下来,卖了个关子说道:“先来一根大烟,再告诉你。”

老庙站起身来忙不迭地递上了支烟,并伸手拿起二嘎子跟前的打火机给他点上。不曾落座就又迫不及待地问道:“谁来的电话,有什么好事?”

二嘎子猛吸了一口烟,身子往椅子上一靠,仰头吹了长长的烟雾后回道:“你急什么,等吸完了这根烟再告诉你。”

老庙看二嘎子故意吊他胃口,于是有些无奈地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心里想定,不再问他什么了,心里隐约觉得午餐肯定有着落了。

两人不言语,整个屋内烟雾缭绕,此时不吸烟的人忽然到来,肯定会被呛到窒息了。

二嘎子还是打破了沉静,看着老庙说道:“是你的老根独眼龙打来的,说他上街刚回来,买了些肉,叫我俩带上烟酒去他家吃饭。”

一听这话,老庙先是一脸笑容,随即又沉下脸来。低声说道:“我现在身上也没钱,小卖部那里之前的账没还,老板娘说了暂不赊账给我。”说完有些沮丧地低下了头。

二嘎子看着老庙的模样,心生怜悯之心之情。劝慰道:“我身上也没钱,但不用担心,我的信用比你好,今天的烟酒我包了。”

老庙听了转忧为喜,但内心深处里还是有些挣扎。原先他和二嘎子在景区里是抬滑杆的,生意好时一天挣个百八十不在话下。那时只顾着喝酒吃肉,也没攒下点钱。后来酒醉上岗出了点状况,被游客投诉,老板考虑到游客的安全,把他俩都辞了。现如今成了正宗的无业游民,虽然可以去亲戚家茶地采些茶,换点烟酒钱。可是采茶也不是个好差事,酒瘾发作时,手脚发抖,总是抓不到嫩芽。有时用小饮料瓶带了点酒,边采边喝,包里的嫩茶鲜叶还没鼓起,人就昏了。特别是太阳出来,有些火辣时,只想在茶树脚躺下躲阴凉了。

二嘎子看到老庙有点走神,喷着酒气叫道:“想什么呢,还想着如何偿还独眼龙的一只眼珠子吗?你的枪法倒是挺准,不偏不倚,一枪就把自己老根的眼珠子干掉了。你那老根也真是够意思,睁着一只眼珠子还要请你吃饭喝酒。”

二嘎子是趁着酒劲说的真话,老庙的心虽被酒精麻木已久,此时,还是隐隐作痛。十多年前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那天晚上之前,独眼龙还是双目健全,俩人喝了不少酒。相约到山上找点下酒野味,于是戴上头灯,背上猎枪出发。

当时有禁猎宣传,但还没具体落实。夜晚照山打猎,在这山区也是常事。头灯往树上地上一照,照到猎物的眼睛就会有刺眼的回光,确定猎物的位置,枪上膛,瞄准,扣机发射,就得到了猎物。

可这一晚,注定不幸的事儿要发生。俩人都喝了酒,分开照山后,独眼龙实在觉得困,于是戴着头灯在老庙上方的半山腰上休息。老庙的头灯照到独眼龙的头灯,老庙开枪了,听到的不是猎物的挣扎声,而是独眼龙的“哎呦”声!

这事没有报警,因为后果便是坐牢。虽找当地名草医,包药逼出了枪子,但一只眼珠子没了。

老庙有些恍惚地被二嘎子扯着到了村中心的小卖部,这小卖部算得上是村里的超市,农村上用得列的东西应有尽有。看到俩人摇摇晃晃的样子,老板娘有些不屑地往里屋走去。

二嘎子不甘地敲了敲柜子的玻璃大声说道:“妹子,我要烟酒!”

老板娘有些不情愿地转过身来说道:“嘎子哥,你之前就欠了千把块,今天还要赊恐怕不行了。”

二嘎子一听,脸一沉,大声道:“妹子这你放心,我那租田余款下星期就到账了,到时候我一并付清。”

老板娘确实知道二嘎子租金未付全一事,所以也赊给了他不少的东西。可是越往后拖,自个儿就越不踏实了。这些个酒鬼单身汉,万一哪一天喝多了脚一蹬去了,谁来赔这个账。

平常人家,家里有困难,赊了也就赊了,到时把胶拉去一加工,得了钱还是有把握收回来的。可这几个酒鬼不同,家里值钱的东西几乎卖光了,还不好好打工挣钱。每天就是喝了猫尿在村里转悠,赊的账太多,万一哪一天喝多了一蹬腿没了,这账谁会来认。说不定他的亲戚还要指责为什么赊那么多的账给他,甚至是会怀疑趁人家酒醉胡乱记上去的。

开个小卖部也不容易,一人赊一点,寨子大,人口多,算下来也就一大笔了。

可是二嘎子这么一说,老板娘也心软了。万一这回不赊账给他,让他记恨上,等他得了租田余款,不来还前面赊的,那亏就大了。于是变了态度,和颜悦色地说道:“这是最后一次,拿吧需要些什么东西。拿到租金,记得来清账。”

二嘎子信誓旦旦,得了钱肯定先来销账。然后要了三斤自烤酒和两包烟,然后写了赊账金额和自己的名字。转身刚要走,老板娘又叫住了,让他写上日期。

老庙则在不远处等着他,小卖部这里他早失信了,不欢迎他了。他一靠近,人家可避之不及了。

俩人提着酒,踉踉跄跄地穿过村中心,来到独眼龙家。独眼龙在灶台前忙得不可开交,桌上摆了两道炒好的菜。二嘎子把酒烟往桌上一放,就往灶台凑去,在一旁指手画脚。而老庙也没有闲着,轻车熟路,打开柜子,拿了碗筷酒杯摆了三套。

不一会儿,菜齐了,三人便喝酒吃菜,好不惬意。

可是,好景不长。三杯酒下肚,桌上气氛就变得有些不和谐了,三人开始各说各话,真有点老子天下第一的威风,挑起对方的不是来。

二嘎子歪着头,指着独眼龙说道:“你还年轻,又是政府扶贫的对象,所以你不能学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好好地努力,发家致富,娶个老婆……”

不等二嘎子话说完,一旁斜坐着的老庙摆着手插话道:“别提娶个老婆,当年拐走了邻村人家的老婆,被人家按住打了个半死不说,差一点这房子都被拆光了,你看那里还缺着一块板子呢!”说着指了指东北角。

眼龙酒喝得比他俩少,还能克制住,淡笑不语。可是提到这事,心里还是痛了一下。当年为了医治被打伤的自己和那女人,还有赔钱给那男人,自己迫不得已还卖了一块好地呢!

其实,也并不完全是自己的错。她男人喝醉酒经常暴打她,她实在过不下去了,于是跑出来打工。后来认识了独眼龙,跟了他。可是好日子才过了几天,她的丈夫纠集了村里的十多个彪悍男子,找上门来,不由分说有的暴打他俩,一部分人开始拆围墙的板子。后来在村干部的介入下,才平息了这件事。当然,独眼龙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老庙话音刚落,二嘎子又指着老庙说道:“你也比他好不到哪里去,当年,别人家死了人,你借着帮守夜的名,睡走了别人的老婆。人家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你一个小伙子也下得了手,你也不是个好东西。现在你俩倒成了一个屋檐下的两个陌生人,人家根本不把你当他的男人。”

这些年来,老庙整个人儿被酒精麻木了,这些陈年往事似乎在心中早已翻篇了。现在,只要每天能喝上点酒,他就心满意足了,至于其他也就不在乎了。

三人唇枪舌剑之间,听到有人高歌由远而近,便知是老庙的表弟“瘸子哥”来了。这瘸子哥相较三人年纪偏小,可是也长年被酒精烧得早已老态龙钟了。老婆二胎时因为院方责任不到位,产后失血过多而死亡。从此他一蹶不振,沉湎杯中酒。只要碰了酒,整个人儿疯疯癫癫,总唱着歌儿在村中游荡。多年前,酒后驾驶拖拉机,翻断了腿成了瘸子,老二的抚养都落到了老婆的大姐身上。

瘸子哥一旦唱起歌来,便是喝了酒的,他也是循声而来的,不请自到。他笑盈盈地站在门口,看着三人还在高歌“送战友”的曲调,只是歌词被他改得面目全非了。

他的到来,令二嘎子和老庙一脸不悦,这个人在场,只有听歌的份了。可是独眼龙作为主人不能不打招呼叫他进来坐,还为他拿了碗筷杯子。

这瘸子哥早已久经考验,不在乎别人对自己的眼光了。他举杯晃了一圈,酒水都洒到了菜碟里,算是敬他们三位了。这瘸子哥平时除了爱唱歌编歌外,也很少开口得罪人,三人还是举杯喝酒,算是给他个面子。

瘸子哥的出现,改变了喝酒的场面,他才不管别人的感受。说不上两句话,他就趁着酒兴喝起歌来。而三人,看到自己的说话引不起别人的重视了,也就着瘸子哥的节奏,跟他唱起歌来。调是一个调,可每个人嘴里发出的词都有着各自的心情。

四人越唱越亢奋,整个村寨的人都能听到他们的唱歌声。有的人在那里骂骂咧咧,有的只是无奈地沉默不语。

村长刚收胶回来吃了个午饭,洗好澡准备休息一下。可是不远处这个合唱团的声音实在是刺耳,令他辗转反侧。索性起身,向独眼龙家走去。

村长突然出现在门前,令几个醉梦中的人感到诧异,歌声戛然而止。作为主人,独眼龙起身毕恭毕敬地说道:“村长,进来坐,跟我们喝上几杯。”

村主任一脸和颜悦色,摆了摆手说道:“割胶收胶才回来,实在累,就不坐了。有什么好菜,你们几位喝得这么高兴?这个点,大家收胶回来,你们几个尽量小点声,不要影响了附近胶民们的休息。”


几个酒鬼点头应承着,还在挽留村主任坐下来一起喝点酒,可是村主任还是转身离去了。

正午艳阳高照,几人又是喝酒又是唱歌,闹腾得大汗淋漓。于是去了衣衫,光着膀子依旧醉生梦死。村主任的叮嘱,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

二嘎子醒来时,是躺在自家床上的。头痛欲裂,浑身没劲,还口渴得要命。看到床头柜上饮料瓶里有半壶白开水,于是起个半身靠在床头,伸手抓过去,拧开瓶盖,“咕咕咕“地喝了一大口。

白开水所到之处便是一片清凉,整个人儿清爽了一半。可是又断片了,努力地回忆,还是想不起之前发生过的事儿。

他起身离床,来到屋外。太阳从高高的竹尖上冒了出来,把阳光暖暖地洒在他身上。从裤兜里摸出被压瘪的烟盒子,里面还有两只扁了的大烟,于是抽出一支,用拇指和食指捏揉一下,尽量恢复原状,又摸出火机点上。

坐在椅子上,没吸几口,烟已燃过半。肚子也叫个不停,他都记不得昨天自己是否吃过东西。只是觉得全身虚得慌,于是他回屋,找到酒坛子,哆嗦着手,倒了杯酒,重又回到屋外的椅子上。

一杯酒下肚,他觉得身体没那么疼痛难受了,手脚似乎又变得利索。可是,也变得有些心事重重。想到年轻时,自己也有过甜蜜的爱情,幸福的家庭,还养育了一双女儿。原本是该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却变成妻离子散,影只形单的酒鬼,每天存活在酒精制造的虚幻里疯疯癫癫。

看到空杯,他起身索性把酒坛子拎了出来,又给自己斟上一杯,然后整个人儿又变得昏昏沉沉。

“爸爸,爸爸!”

二嘎子被一阵叫唤声惊醒,睁眼一看,大女儿正从摩托车上卸米袋子。于是开口招呼道:“姑娘,你来了!”

女儿脸上没有父女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是有些怨怨地回道:“别一天到晚地喝酒,保重身体,多吃点饭。自己也找点事做,找点生活费。我也正在准备离婚,今后可能照顾不到你了。”

大女儿的话震撼到了二嘎子,让他心痛不已。自己糟糕一生也就算了,怎么女儿也要进步自己的后尘,抛夫弃子。

二嘎子想和大女儿好好地交谈一下,可是大女儿把一袋米搬到厨房,又把一提袋肉和蔬菜放到桌子上,然后转身对他说道:“爸,茶叶发得多,我得去采茶,先走了。记得煮饭做菜吃。”

看着女儿骑上摩托车飞驰而去,二嘎子眼眶里转动着愧疚的泪花。假若自己能忍住不离婚,给女儿完整的家庭和幸福的成长环境,她的婚姻选择可能会从容理性些,也就不会有今天这个局面了。可是,自己常年沉溺在酒精之中,常常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妻子吵得没完没了,导致了妻子的背叛,最后走上分道扬镳。虽然,一个背叛他的女人,不曾令他后悔放弃,可是也在无形中带给了孩子们伤害,这是当初不曾想到的。

二嘎子起身,打开了米袋子,打了一缸米去淘洗。唉!自己真该好好地吃饭了,攒点力气干点活,哪怕一天挣个几十块,也够自己的生活费了。自己有吃的,女儿也就少一份操心了。

煮上饭,打开桌上的手提袋,里面有块肉,足有两三斤,还有些葱和两把青菜,提起袋子,底下放置着一张百元钞票。此情此景,又一次感动了二嘎子。女儿自己也不容易,还得为他操着心,泪在眼眶里打转。自己真的要得努力了,减轻些女儿的担子。

这时,听到不远处传来“沙沙沙”的脚步声,二嘎子知道老庙又来了。于是迅速拿起猪肉放到了冰箱里,不是自个儿舍不得,而是希望自己能有所改变,不再胡吃海喝,减轻点闺女的负担。

二嘎子立马回到屋外,往椅子上一坐,老庙就出现在眼前。有些意外,老庙笑咧咧的,手里提着个袋子,袋子里的鱼在跳动。老庙举起袋子说道:“今天,我俩就吃鱼。去找点酸荞菜,芭蕉叶来包大烧。”

二嘎子知道今天又是躲不开老庙了,有些无奈,但又无法拒绝,毕竟是一起混了多年的酒肉朋友。于是招呼着他,提上没有多少酒的酒坛子往屋里走去。

老庙步履蹒跚,但言语有些兴奋:“今天早上,遇见弟妹,跟他要五十元,没想到她爽快,我就买了两条鱼,一包大烟,打了斤酒,够我们俩一天生活了。”说着把东西悉数放在桌上。

二嘎子拿了酒杯给老庙斟上酒后说道:“你自个儿先坐一下,我处理好鱼再来陪你。”说着就走开了。

老庙点着头举杯抿了口酒,伸手撕开了烟盒盖子,抽出一支点上,猛吸一口,再缓缓地吐出烟雾,心里有些惬意。

老庙独自吸烟喝酒,不一会儿又陷入对往事的回忆之中。

年轻时自己也算得上是俊俏的后生,也有不少女生追逐自己。可是自己却阴差阳错,和一个有双胞胎儿女的少妇勾搭上了。后来还和她组建了家庭,当新鲜感过后,开始了吵吵闹闹的余生。

她已结扎,不能生育了。草率的苟合,在生活的锅碗瓢盆中碰撞出种种矛盾。彼此的面目变得无比的狰狞可恶,吵累了,便开始相互间冷暴力了。同在屋檐下,分床已多年,平日里,各找各的钱,各开各的炕。

烟酒成了老庙人生路上最忠诚的伴侣,因为没有什么本事,又因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烟酒,他几乎变卖了所有的家产。在村民眼中,他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酒鬼,所以也不会有人雇他做事,所以生活便变得极其窘迫。他也认命了,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得了明天的太阳是什么样。

二嘎子处理好鱼,拌了些佐料,用芭蕉叶包上,就放到烤架上去烧。回到桌上,给自己斟上一杯,俩人便是推杯换盏,酒精在身体里沸腾,让他俩顿觉生活的美妙。

一首原本挺好听的流行歌曲,有人唱走了调,篡改了歌词,由远而近。二嘎子和老庙心知肚明,今天又没了宁静。瘸子哥踉踉跄跄,唱着歌,还带着舞步出现在跟前。

二嘎子有些不屑地说道:“大清早的,哪里又去喝多了,还是昨天的没有醒来?”

这瘸子哥也是一副乐哈哈的样子,回道:“我刚起床,想你俩就来了。”二嘎子和老庙都笑了,酒醉之人在别人眼中永远都是一种笑话。

二嘎子起身去柜子里拿了一只有些痕迹的杯子,斟满酒,叫他坐下。瘸子哥即兴又唱了一段,在他俩的一再劝说下才落座。

瘸子哥显然喝过早酒了,一脸笑盈盈的,他对着他俩举杯说道:“来,一起整一口。”

就这样,一斤寡酒,不一会儿就底朝天了。于是老庙开口对瘸子哥说道:“表弟,去整点酒吧,每次你都只带嘴来,今天该表现一下了。”

瘸子哥脸上笑容消失了,站起身来,把双手伸进裤兜,把两个兜翻了出来,意思再明白不过了。

老庙不屑地看着他说道:“不要每次都哭穷,你家里不是有废胶吗?卖了废胶不就有了钱吗?”

老庙的话提醒了瘸子哥,他心头一热,是呀,家里还有几坨废胶,可以应付几天的呀!他拍着胸口信誓旦旦:“今天的酒我包了,你俩也备点下酒菜。”说着他高一脚低一脚地向外走去,走调的歌儿如影随形。

回到家,他去了父亲的卧室,枕头底下,还有被褥间都翻了个遍,还是不见一毛钱。这老头虽然耳聋眼花,但心里明白得很,采茶得的钱总藏得严严实实,很少让他得手。他又转身去看废胶池,池里有几坨废胶,拉去加工是不可能的。其实,如果自己能每天都去割胶,这钱也就不是问题了,自己也不会窘迫到这个地步。可是一喝酒,自己就成了废物一个,酒醒了,想的不是去割胶挣钱,而是想着怎样才能立即喝上一口酒。

这时看到隔壁邻居喜子割胶收胶回来,于是他灵机一动,忙喊逍:“喜子,你过来一下。”

喜子一听愣了一下,然后回道:“瘸子哥,什么事呀?”

“好事,你过来就知道了。”瘸子哥故作神秘。

喜子看见他站在胶池边叫自己,心里早明白这人又要拿废胶变现了。这样的事,一年里不知要重复多少次。喜子来到他跟前有些不屑地问道:“又要卖废胶了?”

瘸子哥点点头回道:“嗯,哥这几天手头紧,你看这几坨胶钱几个钱?”

喜子看了看胶说道:“如果你愿意,这四坨胶给你二百五,你把它弄到我家胶池。”

瘸子哥犹豫了一下,这几坨胶拉到胶厂去加工,少说也值四百。可他还是说道:“成交,我马上弄过去。”

瘸子哥提着两斤酒,心里有了底气,唱着欢歌向二嘎子家走去。其实刚才在小卖部打了一壶三斤的,家里留了一斤。

二嘎子和表哥坐在桌边,桌上就摆着一盘花生米。瘸子哥的歌声由远及近,俩人面露喜色,二嘎子也忙起身添了一副碗筷。

瘸子哥一拐一瘸的样子,此时似乎变得很可爱了。来到桌前,他很气地把酒瓶往桌上重重一放,然后又从兜里掏出两包烟砸到桌上,振振有词道:“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倒酒喝酒!”

老庙笑咧咧地伸手抓过酒瓶,边拧开瓶盖边说道:“表弟今天真是威武潇洒,以后可得保持今天的样子,不得抠门。”

瘸子哥没有反驳,依旧乐哈哈地,举起老庙刚为自己倒的酒,猛地喝去了大半杯,放下杯子咂了咂嘴。忽然,张口又唱上了《送战友》,两人顿觉刺儿,也只有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一个熟悉的摩托车声由远而近,来到二嘎子家门前熄火了。独眼龙提着尿素袋子出现在门口,他看了看三人,有些神秘地说道:“快烧水,这里有好家伙……”他话不曾说完,袋子的有东西挣扎了一下,然后传出母鸡的哀叫声,独眼龙反应还算快,把袋子放到地上,伸手进去,掐住鸡脖子,鸡便止住了声。

三人顿时明白了怎么回事,这独眼龙平时也不养鸡,这只可怜的鸡,找食吃,误入了独眼龙的厨房,结果冤得很,成了独眼龙的俘虏兵。几人都止不住内心的欢喜,管它是怎么得来,宰了炖上肯定香。

于是二嘎子“霍”地起身烧水去,老庙也踉踉跄跄地去拿了杯子,给独眼龙倒上酒。今天这独眼龙可是有功之臣,不可以怠慢了。

很快,鸡宰好弄干净并炖上,几人边喝酒边等待。心里有些担心东窗事发,但更多的是马上可以打牙祭的兴奋。

等到瘸子哥醒来,屋里亮着灯,环顾四周,哪里还有什么人。桌上一片狼藉,一只鸡脚静静地躺在碗里。伸手抓过烟盒子一看,是空的。沮丧感涌上心头,却感觉到裤兜里有硬实的东西,一摸,顿时想起,中午自己是留了一手的,完全没有贡献出来。

瘸子哥吸着烟,努力回忆着自己家的方向。心里也感叹着:人呀,活成这个样子也是够糟糕的了,要是老婆还在,自己也不会变成这样的。

看到自己的杯子里还有点酒,他抓起杯子仰头干了。然后俯身在桌底寻到酒瓶子,抓住一摇,还有响声,心中一阵亢奋,拧开盖子一倒,刚好还有一杯。

其实,他们几人的酒量并不好,四个人喝了一天,连两斤酒都还剩。只是一天不沾酒,似乎没法活了,一沾酒又都浑浑噩噩地了。

瘸子哥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酒也喝完了,想到家里还留了一斤,于是回家的路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电灯开关在门边上,瘸子哥关上灯,拉上门,转身确认了一下方向。张口便唱上歌,一瘸一拐地往家走去。

回家的路要经过大半个寨子,被他吵醒的人们,自然对他又气又恼,甚至是有人在咒他怎么不早死,活着祸害大家。可是谁也不愿意面对面的搭理他,省得被他纠缠恶心。久而久之,瘸子哥在深夜高歌游荡在村里,也成了心安理得事情。

几个人不聚在一起,也有些日子了。这天,瘸子哥找到老庙告诉他:“二嘎子住院了,有天早上他妈去他家,发现二嘎子酒醉睡在外面,人事不省,全身僵硬,送医院抢救,到现在都没醒来。医生说他内脏全被酒精烧烂了,可能不久了”。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地抽着烟,心里都升起一股恐惧感。还是老庙打破了沉寂,说道:“表弟,我这里还有半斤,今天我俩把它喝了,以后可得少喝点了。”

“好吧,其实我早忍不住了。”瘸子哥笑哈哈地回道。

过了几天,二嘎子戴着氧气管回来了。医生都说了可以准备后事了,留在医院治疗也没有多大意义了。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有个习俗:死在外面的人的尸体,不能运回村,也就是回不了自己的家了。一旦尸体运回村,会给大伙带来不祥及厄运。这样的事曾经应验过,所以无生还希望的人,亲人们都尽量让他躺在自己的家里离世,死后也不至于变成孤魂野鬼。

二嘎子终究没能睁眼看一下他生存了五十个春秋的世界,就咽气了。从此,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也一笔勾销,不再与他有丝毫的关系。只是,今后大人们会偶尔地利用他的名字和经历,作为前车之鉴,教育后人罢了。

这段时间,村里都在传闻,老庙和瘸子哥没有猫在家里喝酒。早晚出工收工时间,总能看见他俩结伴而行。这样的情形,也不过增添了大伙儿茶余饭后的一个话题而已,而喝酒,也许是他们生命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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