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酒店的房间,真是小啊! 我环顾四壁,不禁再次感叹。这是我住过的,房间最小的酒店。 只需它再小一点,就那么一点点,客人大小便就不用下床了。上个月,我在海淀住过一个布丁酒店,那房间也是很小很小的,当时我是大吃一惊的,怎么能这么小呢?你还算是个房间么? 而这个东京的酒店房间,我勒个去了,小到让我呆住了,我傻傻的欣赏着它的小,痴线了。 若是这篇文章的字迹有些潦草,请不要怪我,因为这房间太小,我只能坐在床上,姿势很别扭,写起来很吃力。
可是,我并无怨言,也没有蜗居的悲凉之感。只因这房间太干净了,而且一丝一毫恶心的气味都没有。我遍查了床底,居然没有发现可疑的毛发,枕头与被褥也没有黯淡的血渍和黄斑。这在国内的连锁酒店中,那几乎是必备的,某些五星级酒店也会装备上。所以,在这小小的房间里,我很满意。我甚至用酒店的水壶烧了水泡茶喝,完全不担心曾有爱清洁的住客用这水壶煮过内裤。
日本人真是爱干净啊,我带着小学值班班长的态度,检查了酒店的墙角,也检查了电车站的墙壁,都是一尘不染的。 我感叹之余,开始为这个国家和民族的命运感到忧虑。他们的时间,莫非都用来打扫卫生了? 为什么他们不把时间用来做更有价值的发明和创造呢? 想到我所深爱着的祖国,垃圾遍地,条条街道上都有狗屎,那里生活的人民该是多么的忙碌啊,人民将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有意义的事业上了而无瑕操心环境卫生。我感到一阵自豪,如电流一般闪过身体闪过灵魂。
其实,百年前,我们这个民族也比较不懂事,比较浪费时间。据传,甲午战争失败,就是因为我们可敬的水兵们总是勤于内务,没事就洗澡、理发、剪指甲、掏耳朵、贴面膜,勤换衣服更不必说了,就因为洗衣服太频繁,大家只能把衣服晾在大炮上。后来,有可恶的敌人看到了,敌人就判断,这群头枕着波涛的年轻的水兵,是如此爱干净,他们定然缺乏战斗力.......后面的故事结果我就不剧透了。总之,热爱卫生是浪费时间的,我为日本深深的忧虑。
我为日本所操的心,还不止这个。说真的,北京到东京只两个半小时,我竟然是第一次到访。想想都让我惊讶,当然,一方面原因是,最让我牵挂的还是亚非拉的第三世界,尤其是那些生活困难的国家和地区,尤其尤其,是那些地区生活还困难的人民群众。对日本,确实是有些忽视,我表示检讨,我表示歉意。 这次亲临一看,果然发现问题很多,真是让人不省心那。
还是直面问题吧。我敏锐的发现,日本人吃饭的时候,竟然不喝水! 只要是日本菜,就没有茶,就没有咖啡,就没有果汁,连杯冰水都没有。 我苦苦的思索,这是为什么呢? 难道他们担心吃饭的时候,喝下去的水会上脑么?或者,日本是个缺水的国家? 我们中华上国,缺水是那么严重,几千年来就忙于南水北调、东水西调,南北互调,东西南北来回调,就在这种严峻的情况下,我们啃窝窝头的时候,也还是有那么一杯白开水的啊。
或者,日本人怕喝水太多,给肾脏构成太大的压力? 噢,还有一种可能,日本人和希腊人一样,喝的只有酒,而水是用来洗澡的?
我百思不得其解,就在一个饭桌上,把我的疑问,抛了出来,请教对面的一个日本小伙子。我的英语虽然没有川普那么流利,但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是很容易表达的,我用的反问句,带加强语气的助词:“你们日本,到底为什么,在吃饭的时候坚决不喝水呢?”
那个日本小伙子,面容清癯,长发过耳,待人和蔼亲善。 他听了我的问题,一下子呆住了,痴线了。他认真思考了30秒钟,给了一个回答,实际上他是自言自语,他也用的英语,他的英语虽然没有安倍那么流利,但我还是听懂了:“对哎,我们吃饭为什么不喝水呢?” 他的语气,很像牛顿在质疑苹果的落地,还很像一只喵星人发现了自己的尾巴,却捉不到它。
然而,就在这顿缺水的晚餐走到尾声的时候,穿着和服的老板娘,为大家每人上了一杯茶,所谓的抹茶。要不是因为身体严重缺水,我的眼泪指定就流下来了,我端起茶一饮而尽,从嗓子眼里发出了水浇热铁的丝丝声。
抹茶在我的印象中,一直是冰淇淋的加工工艺,特为迎合小布尔乔亚女子的肉麻趣味所设计,在甜腻的冰淇淋上 “抹” 上一点微苦幽香的茶水。谁能想到,我的想象力竟然犯下如此大错。 当那杯深绿色的茶汤端上来,我被告知此乃 “抹茶”,我豁然开朗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 “抹茶” 的正名,而第二件事,是我冤屈了一位哥们,他从日本给我所带的那罐礼物,原来不是日本 “高末”,乃是正宗 “抹茶”。
还有关于日本小伙子的长相,我用了一个词叫 “清癯”,说实话,我不大懂得这个词的意思。 只是记得金庸小说了说杨过是 “清癯俊秀”,我就记住了。 很多小说作者都喜欢用一些奇怪的形容词,贼好玩不过了。 比如二月河里雍正 “自失” 的一笑,我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来怎么才是 “自失”,对着镜子也搞不出这形象。还有玛丽苏文中,面对霸道总裁,女孩 “嘤咛” 一声,这嘤咛到底是什么动静呢?
不管了,我准备把 “清癯” 这个词,送给日本爷们。他们普遍是长脸,且面上少肉,线条鲜明,鼻子大多笔直。男子多半形象良好,但若不是英俊型的,那就走向另一极端,成为怪物史莱克,那种丑,是一种极致的丑,给人震撼给人触动,让你不由自主要多去瞄一眼他。真的,日本人不走中间道路。
令人费解的是,日本人与中国人,竟是如此易于区分,一眼扫去便见分晓。然而,与众人讨论之后,却无人知晓具体的差别在哪里。我陷入了深思。
经过一通深思之后,虽然还没有达成结论,还出不来 Paper,但我可以先抛出个观点来,不一定对,仅供大家参考。 日本人与中国人之易于区分,其因在于脸上的表情机制。日本人的表情,仿佛 iOS 要适配的机型,一共就那么几种。而中国人的表情,就是安卓的机型,主流品牌就几十种,型号上千都不止。仔细回想一下,村上春树的 “挪威的森林” 里,渡边和绿子,在全文中有那一处需要换一下表情么?并没有! 日本人的典型代表高仓健,有几种表情?是一种么? No! 是 0 种,高仓健那叫面无表情。 然后,你再观察下咱们中国人的表情........要不为什么现在表情包那么流行啊?
在电车里,他们文明有礼,秩序井然,彼此保持身体上的距离。我热情的观察着他们,我就如同深度学习的 AI,期待从表情图像的海量数据中找到特征,结果却发现,那特征不是别的,就是数据太少。
说到电车,顺手吐槽一下东京的电车系统。 算了,无力吐槽,特征就俩字:变态。 我能够成功在东京城里来回穿梭,主要靠运气,当然还要感谢日本四面环海的地理优势,毕竟有海挡着,我不至于错到跨过太平洋。
一位日本朋友问我,受得了东京电车的拥挤吗? 对这个话题,我很淡然,生活在北京的人,对交通都有一种知天命的豁达。我说还好啦,我笑了笑,我的笑里有沧桑与苦痛,还有望尽天涯路的孤寂,他没有观察到,日本人自己的表情少,理解别人的表情也不在行。这哥们不知道见好就收,继续夸张的说,东京电车在高峰的时候,要推着才能挤进车厢。我叹口气,跟他说,我们北京的地铁,在高峰的时候,拥挤的不是车厢里。 那是在哪里? 他天真无邪的问,他居然会用天真无邪的表情。
“北京的高峰时间,拥挤的是地铁站周围的社区和街道,队伍要在车站外排上一公里长。” 这是你逼我的.......跟我们比惨,你们还嫩点。
电车把我从一个餐厅带到另一个餐厅,在热爱吃喝这一点上,大和民族和大汉民族,是多么相同啊,求同存异有这个垫底,就足够了。
当地的两个朋友,他们约我吃早饭,说要请我吃 Na Dou,我没听清楚,也完全没概念什么是 Na Dou,但他们的语气中有神秘和炫耀,令我想起 20 岁时,老司机带我们小伙子去见识 KTV 的那牛逼哄哄的劲。难道 Na Dou 是一种特殊服务?
我微微一笑,不置一词。我祖辈秦淮河畔,青年时游学到过东莞,工作后一直奋斗在营销第一线,我是见过大场面的。你们一个小东京,能有什么?除了苍井空新垣结衣波多野结衣渡边麻友吉泽明步麻生希小泽玛利亚泽尻绘里香冲田杏梨指原莉乃松岛枫苍井优,你说说你们还有什么?
实际上,他们说的是纳豆,是他们早饭的菜式,类似北京的豆汁焦圈。纳豆就是发了酵的黄豆,拉着粘丝。吃的时候,把一个生鸡蛋打散,浇在那一小坨纳豆上,搅和搅和,扒拉下肚完事。
看着那个生鸡蛋,蛋清蛋黄,晶莹剔透,我是叹息的。 生鸡蛋,在我大中华,乃是痞子流氓社会人喝酒用的,专供东北大哥,要粗脖金链、全身青龙白虎加老牛才配。我年轻的时候,也走过一段弯路,生鸡蛋自然也嗑过,你难不倒我。带着鸡蛋壳下去你们试过么?
几顿饭下去后,我这才发现,日本人是把生鸡蛋当做麻酱了,就相当于我们的火锅蘸料。早餐的纳豆要生鸡蛋,晚餐的牛肉要生鸡蛋,星巴克里有一款咖啡专要配上生鸡蛋.......
有一顿饭,是在新宿的馆子里,菜式是怀石料理加日本传统的烤牛肉。怀石料理是在厨房做好端上来,而烤牛肉则是女大厨在餐桌上,用一个小炉子,现场煎烤雪花和牛。牛肉用酱汁微微烤熟,就着生鸡蛋蘸着吃。当时,我作为客人,面前摆了三碗生鸡蛋,蔚为壮观。
牛肉自然无比绝伦,日本人创造了无数伟大的电子产品,也创造了牛肉。我得说,他们 Re-invent 了牛肉。吃着绵软细腻、甜香惊心动魄的牛肉,我感动极了,很想去和那头在天之牛握个手。
但问题是,生鸡蛋+牛肉,最终还是营造了一种非常肥腻的感觉。就如水浒里说的,吃的口滑,不觉就醉了。这饭吃完,我是有点反胃的。不信,你自己口服三个生鸡蛋体验一下。
请客的朋友骄傲的告诉我,这牛肉是多么珍贵,我心算了一下,约合 80 - 100 元一片。不过真的值,唐僧肉不敢说,女儿国国王的肉,鲜嫩也不过如此吧。
西游的路上,不全是女儿国。有一顿饭,是在号称高档的餐厅里。那餐厅需要脱鞋,众人盘腿坐在席子上,围着茶几般的小饭桌。 脱鞋的时候,我警惕的检查了一下袜子,还好,没有破洞,这才施施然坐下。穿着和服的年老妇人,头面都收拾的极为整洁,为每人端上来一个盒饭。真的是盒饭,只是那盒子是红漆木盒,里面呢,则装着几片烤鳗鱼,半盒米饭。味道也一般,就这个盒饭,约合 500 人民币。这要在北京西二旗的鳗鱼饭,也就 30 块钱。
不说吃了,说点别的。
有一顿饭,是一位社长请的。那社长老人家 75 岁了,高大清瘦,脸庞呢,则是清癯的,精神矍铄,目光锐利。席上,提起了工作,他说他这两周很忙,要读 20 万行老代码,那代码是 10 年前的,早已无人维护,他要读通理清楚,然后再迁移到新语言上。
我很想发表点意见,我想告诉他,30岁以后,该转管理了........
那顿饭,是餐厅老板娘亲自服务的。老板娘岁数当在 60 以上,她年轻时定是美人,岁月给她留下了痕迹,但又在痕迹上添了美丽的流苏花边。我凝视着她的神情,也是只有很少几种表情,她或者专注的凝神,或者亲切的微笑,或者仔细的倾听。 老社长与她单独聊天时,也许说的烦心私事,她的眉头微微皱起,间或轻声细语说几句话,那深情真是打动了我。
好多好多老人啊!霓虹国不是女儿国,而是老人国。
东京的电车里,居然张贴着墓地的广告,还有殡仪馆的,这在我天朝真是难以想象。 我想起了一部日本电影,名字叫 “守灵夜狂想曲”,那是肉唐僧推荐后我看的。日本人的生死观,大异我们,他们在对待 “死” 上,并不持肃然的态度,在电影里的葬礼,简直是一派欢天喜地。
我热爱欢天喜地的人们。只要还有欢天喜地的能力,就不会太坏,也不至于走极端。
东京连天阴雨,牛毛般的细雨,在空中急急的落下,风来了,就四下飘散,化作雨雾。街道上,时时有搞选举活动的车,车顶上站着演讲的人,穿着雨衣,举着大喇叭努力的喊着,周围听众稀少。散发传单的人,鞠着躬,微笑着给行人递上宣传页。
我没有接,我只是一个过往的旅客啊,我帮不了你的忙,我也帮不了自己的忙。
一位中国哥们,他常年在东京,告诉我说,日本人其实和中国人是友好的,日本人不喜欢的是美国人。 “你想想看,美军常年驻扎日本,日本人能愿意么?能不恨么?” 他坚定的下着结论,“日美必有一战。” 他的表情里有激昂,有精明,还有幸灾乐祸。
我看着面前的生鸡蛋和牛肉,无话可说。日本人表情那么简单,有生鸡蛋和牛肉吃,没事就打扫酒店房间和街道,处处都保持一尘不染,老年人精神矍铄面容清癯,一个个都还有能力欢天喜地,在雨中甚至可以搞个浪漫的演讲,你说,他们有什么理由要心生恨意呢?
我是觉得没有道理啊。 就如同我现在住的酒店房间,虽然小,但是干净极了,我就不会抱怨,更不会有仇恨。一定要抛弃小的,搞到个大房间,但处处都是尿渍血斑毛发垃圾,又有什么意思呢?
我不是日本人,我不知道日本人怎么想的,从他们那简单的表情里,更猜不出他们怎么想。
噢,不过,我知道一件事,日本人喝的咖啡里,是不会加生鸡蛋的。我在前面这么说,是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