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位有个身高180多的大个子，有力气脑袋灵，就是管不住自己，要么站岗睡觉了，要么笔记没写完，要么训练不认真…他跟任何人都能侃到一块，嘻嘻哈哈，活泼，放得开。几次见他挎着肩膀头子摇摇晃晃地走在营院里，样子吊吊的，透出无所谓。
可他敏感。自己平时做的不好，别人调侃，他面上嘻嘻哈哈，实际上却无比郁闷。前几天，他陷入这种情绪里，很低落。他班长来找我，请我开导他。
我早就懂了。一年前见他的时候，跟他聊，他谈及从小到大不受父母宠爱，上有哥哥下有妹妹，他总是一个负面的靶子，时时得到差评。哥俩闹架，必是他不对。兄妹争锋，也是他无理。十几岁下学打工，还见识了很多人心险恶。他的矛盾一点不奇怪。
他喊报告， 推门进来，像半截铁塔立在那儿，脸上有点怯生生的。
我开门见山地问他：“是不是很难做成一件事，特别容易放弃？”
他点头。
我再问：“是不是自己陷入了一个漩涡，自己认可了这种现状，就是自己控制不了自己？”
他又点头：“我特别迷茫。”
孩子啊，许多人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外界贬为“破毡帽”。久而久之，似乎他们自己也相信了自己没有骨头和未来。他们是自卑的，不敢相信自己可以。我不知道该怎么责怪那些摧毁了他们的人，那些经年累月口无遮拦的人，要么自己就是这么过来的，要么，把孩子当作了负面情绪的出口。
这个孩子的父母理应庆幸，他只是管不住自己，不能善始善终地做好一件事。而不是，抱着受伤的自尊终日抑抑，甚至放弃自我。
他笑，他闹，他满嘴跑火车，他到处觥筹，不过是在寻找一些温暖和认可。而这些，不过是他对自卑的一层伪装。
我问他：“你想不想做的更好。”
“想。”
“知道怎么办吗？”
“不知道。”
“从一件小事做起吧。比如每天集合时，第一个到位。或者每天小值日刷盘子，你刷得最干净。记住，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不为谁来表扬。只是，只是做给自己。”
怕他不理解，我重复了不止一遍。在他这个年纪，很多事情会也好，不会也好，行也好，不行也好，已经不是有人从旁帮助看护的时候，必须习惯孤独而持久地做一些事，哪怕只有自己。这才是真正的磨炼。
他点着头，这么个大小伙子，其实早该有了自己的目标和理想。
我知道，在他心里，始终有一个小男孩，这个男孩有点调皮，也耽误了父母要一个女儿的希望，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他一直被指责，被批评，从5岁起，他的后背就明显地弯下去了。同时弯下去的，还有他所有的自尊、自信、自爱，感知爱的能力和分辨爱的能力。
我问他：“恨父母吗？”
他沉默。
“不要恨，父母大多也是无心。有心对你坏，你都很难长大成人。记得，要放下，要原谅，要忘记。”
我让他复述了一遍，又讲起自己的故事，曾经被打击甚至被羞辱的往事。敏感如我，当年尚不会像他一样嘻嘻哈哈地自我排解，大都存进心里，慢慢发酵。一路走来的煎熬与拉扯，现在已不愿去回想。
最终，我们都恨不起来家人，那些口无遮拦的互相伤害，最终被默契地翻过，相濡以沫，才是最终的出口。
我只是希望，他以后为人父，学会保护孩子的自我。一旦破碎，就要花费很久的时间去修复，也许终生难愈。
他笑他闹，不过是自卑的假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