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锲子)
山里的狼突然多了起来。
夜幕蹑手蹑脚走近这茅屋,山上也就这么一个栖息地。风挺大,呼呼作响。角落里一团蜷缩的黑影,黑暗中,是一双明亮的,发着光的眼睛,令人诧异的是,尽管在这样的场景,那双眼里依旧满是平静。
第一章 怜生
她叫莲。
她本不叫莲的。
她娘初怀她时,小憩,忽梦一只大白狼,威风凛凛瞧着她肚子,然后呲牙一笑,甚是狰狞。
她娘吓出一身汗来,惊醒时,正见她爹打了猎回来,背负的正是一只白狼,同梦中一样。
她娘受了惊,一夜高烧不止,梦呓总呼:“狼,狼,狼……”
她爹没法儿,拿着杆枪,借了月色把她娘从山里背了出来,说来也怪,本满山满山的野兽,今儿都不知所踪。
在医馆休养了几日,她爹和她娘便回到山里的茅屋来,却发现那只白狼早不知去向。她娘正因为梦了那梦,挺在乎那狼的。她爹劝她娘说:“那白狼,不知因何受了伤,捡回来本打算拴养了当个看门兽。现下,走了便走了吧!”
她娘没把那梦告诉她爹,只嘱咐千万小心。她爹笑着,抚慰她多心,因果终有联系,各物总有归命。
后来她娘肚子越来越大,天气越来越冷,大山里的风愈是猖獗,他爹却更频繁的去山里深处猎杀走兽,为的是在大雪初来能为她娘置一件足够分量的兽皮大衣。
那日,积压了一整天的灰云,终于在傍晚时分丢下一片一片白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雪花,落在她娘的袄上,接着第二片,第三片……雪越下越大。风牟足劲的吹,眨眼间山里树上、路上、草丛上,积攒起薄薄一层雪。她娘正准备进屋,却看见远处他爹跌跌撞撞的往这边跑,边跑边喊:“快进去,快进去。”
她娘一下子就愣住了,呆呆的看着他爹身后一群白烟翻滚。那烟尘滚滚处,一双双锐利的眼睛,她娘再清楚不过,那些是什么了。
群狼伏击。
只她一转眼功夫,就见他爹被白烟吞没。
她娘腿一发软,双眼一白,晕死了过去。
待她娘醒来,天已全黑,雪也停了,大雪里的夜,白惨惨的,山里的树影,婆娑起舞,这风叫的甚是骇人。她娘平日里胆子小,因此他爹不管何时,只要天一黑就都会赶回来在家陪她娘。
此刻,她娘在地上呆坐了好久,也不知想啥,用她娘的话就是:“记不得了。”
她娘记不得自己在雪地寻了多久,记不得她自个儿是怎么从山里下来的,也记不得自己怎么回到她姥姥家。
她娘大病了一场,就再也没清醒过来,整日里疯疯癫癫,嘴里念念叨叨。
她爱听她娘说话,她娘讲的全是她爹的故事。尽管她从未见过她爹,但她能感受到那个打猎的爹是多么厉害的。
她的名字是姥姥取的,姥姥说:“姑娘命不好,爹没了,娘又疯了,只望老天可怜可怜了。”
所以给她取了单字“怜”。
第二章 盛夏莲开
怜九岁时,她娘和她姥姥相继去世了,她姨见她可怜,便把她一起带回晋城殷府。她姨是殷府殷老爷的妾,殷老爷慈悲,见着怜无依无靠,遂允她姨养着,只因她的“怜”字看着不是滋味儿,命她姨改改,也算给孩子改个运。她姨思衬着,见荷塘白莲开的正盛,清香幽远,便取了“怜”字同音的“莲”。自此,她便姓殷,唤莲了。
殷府是晋城一大商贾,共娶得三房。大房正妻乃秦知府独女,秦琴,虽是知府独女,却也知书达理。生得一子,殷苒。早年的某一天,突然独自去经商了,虽过而立之年,却依旧未婚娶。好在殷苒聪慧,在商场已初露锋芒,倒也可贺。
说到这二房倒也传奇。听说是殷老爷某次外出经商,路过一山林,见这女子浑身是血,竟然还身怀六甲,晕倒在路旁,奄奄一息。殷老爷慈善,把她救了回来。女子在殷府躺了整整一个月才醒来。是日,却把殷老爷唤来,两人聊了一宿,无人知晓他们聊的什么。只知道第二日殷老爷就吩咐下去,叫府中人称这女子“二夫人”。府中人只知二夫人有个好听的名字,叫“白素素”,待人宽厚,其它一概不知。待她调养生息,生下腹中孩子,取名殷若。这殷若与莲一般大,因得二夫人怀她时那一病,生来体差,终日以药汤煨着。说来传奇不传奇?自此,殷府是蒸蒸日上,繁荣昌盛着。
莲的姨名叫织茵,自小就在殷老爷旁伺候,本就是殷老夫人买来伺候殷老爷生活起居的,待成了年,理所当然的得一妾位。然而,多年来却不得一子半女,今日带着姐姐的孩子来,也当个自己的孩子养,她叫莲喊她“母亲”。起初莲觉得别扭,可又细想,自己只有姨这么一个亲人了,不是她的怜悯,哪还有此刻的自己。遂脆生生的喊了声“母亲”,听的织茵热泪涟涟。
莲生性七窍玲珑,模样乖顺,府中人也甚是喜欢。府内请了一私塾先生,是教殷若识文练字的,现下织茵求了殷老爷,也匀了个位置给莲。
莲第一次见着殷若时是清晨。
身为母亲的织茵,当是尽心尽力的为着莲了。她告诉莲,若莲能识字,就能如殷老爷一样,讲很多故事了。殷老爷偶尔到织茵这边来吃饭,饭间就会给莲讲故事,这故事比莲的娘讲的动听有趣。莲想着自己也能讲故事,满心欢喜到不能好睡。
这不,一大早她就爬了起来。
夏日的清晨,天空干净的透明,荷塘里田田的叶,灼灼的莲,微风送来,清甜的香。
莲围着荷塘的小径一直往前走。
荷塘边砌一短径,延至塘中,终处矗一大礁石。有一少年,亭亭立于礁石上,华发迎风,裳随水动,像一只小荷上的蜻蜓。莲怕发出一丝微小的声音,惊扰了他,他便会驾风飞走。所以,她呆呆的,站在柳树下,眉眼流转。
那少年看着水中柳树后碧色倒影,小巧玲珑,不禁莞尔,转身招呼她过去。
本隔着远,看不清。待她渐渐走近,雾中人慢慢清晰,她便忘了眨眼,忘了呼吸,忘了自己。
莲在空白的脑海里搜索能形容的词,却无一相衬;她把所识之人虑了一遍,仍无一匹敌。他便是云中谪仙,九天神祗吧?许久后,莲阅尽古今文,识遍天下人,却也不足形容此间少年。
“是莲了?”他是问,语气却那么肯定。少年从礁石上走来。
风吹乱了莲的发,迷了她的眼,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噗通、噗通”的,她用手强压着心处,生怕它要跳出来。
“我是你哥哥,殷若。”他已走到她的跟前,用手拨开她的发,看见那双如琉璃一样的眼睛,眼里是他的倒影,满满的填了整个瞳眸。
恰时,荷塘里的莲,开的灼灼。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