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渐深,这片老城的民房区比CBD更早陷入寂静。突然一阵停摩托车的声音和一声响亮的“阿嘟,我回来了”,趁着这份寂静穿透半条巷子,顺便打断几条无辜的思绪。同样的声音几乎每天都会在差不多的时间响起,极少间断。以前被这声唤打断时,心里其实颇有几分不爽,但前几天的一次变化却又让人心生感慨。
这位女士就住同一条巷子的对门,五十多岁的样子,因为那句“阿嘟,我回来了”,一直以为她是带孙子同住,只是从未见过那位神秘的孙子。大年三十那天,一贯的节奏有些不一样。那天刚到傍晚,就响起了熟悉的停摩托车的声音,紧接着依然是那句“阿嘟,我回来了”,只是这一次,连续叫了三四遍,还接着说了一句:“你叫两声回我一下啊”。正疑惑屋里的人要怎么回她时,却传来了两声狗狗的叫声,而这位女士也开心的回道:哎,乖了乖了。直到此时,才突然明白,原来这是一个以狗狗为伴的独居者。那只狗狗就是每天等她回来的伙伴。往常,也常常传来狗叫声,那位女士也常常那样打招呼,但一直没这样联系起来。作为一个独居者,那只狗狗对她的意义想必已经远超一只宠物的定位了。可以想象这是一种怎样的生活状态呢?当然,看她经常早出晚归,应该与世界还有其他交集,这比大概半里外的另一位老人好得多。
在去上班的路上,临街住着一个老人,应该有八十左右的年纪。每天都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问从她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靓女,今日礼拜几啊?靓仔,今日礼拜几啊?。除非大雨倾盆,否则从不间断,比大部分人上班早,比他们下班晚。同样的问题,重复问着每一个人。甚至有一次回答她的人说错了,她反而给人纠正。初走那条路被问到时,我也曾耐心而热情地回答她,后来慢慢发现,她只是为了问而问,甚至有些怀疑老人家精神是否正常,再经过那一段路时,开始刻意加快脚步。很多知道情况的人也不再愿意回答她,而老人家依旧锲而不舍,还是那样问着从她眼前走过的每一个人。我开始明白,老人家只是生活太无聊了,在用自己的方式努力想跟别人建立一些交集。哪怕只是一句简单的问答,也要让这一天不只是一个人和一间屋。
以前因为工作接触过不少中老年人,这些人中有很大部分都有类似的情况,尤其从外地跟随子女过来的。他们的子女事业有成,自己也衣食无忧,却缺少陪伴。身体不好的,跳不动广场舞,参加不了娱乐活动,只能每天在小区附近走一遍那些走了许多遍的路。或者坐在广场边的石阶上看别人在舞动,用观众的视角看着这个世界的热闹。跟子女也越来越少共同话题。
日本每年都会举办一场叫做「シルバー川柳」(老年人川柳)的比赛,川柳是日本诗歌的一种形式,这些“银发川柳”用一种类似丧文化的方式,表达来自老年人的自嘲。用几行小诗把高龄者们在生活中遇到的难题,表现得心酸又好笑。
曾经,人们的愿景就是衣食无忧,然而,有了衣食,未必即可无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