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过一个高高的堆满石头的山路,绕过一段滑滑的青石板小路,推开一道木枝做成的大门,就到了我姥姥家的小院了。
每姥姥家的院子很大,大门口养了很多只羊,见到生人来,它们会惶恐不安的“咩咩”的叫。我虽不喜欢它不友好的叫声,却有一种在它面前很强大的感觉,那时候,我还是个孩子,这种感觉对我很重要,让我很满足。
沿着青石板,绕过羊群,就看到姥姥房门口的苹果树,在一座青石磨的旁边。记忆中,苹果树上好像永远长满着大苹果,姥姥笑眯眯的摘下来,拿褂子的衣角擦了给我和妹妹吃。据说,姥姥很小气,却舍得把树上挂着的,谁也不允许摘的苹果给我们姐妹吃。这是我们在姥姥家受到的最大的优待,这样的优待我也很喜欢,那时候我还是孩子,这种感觉,让我觉得我很重要,很受重视。
走近姥姥家的屋子,就到处乱的插不进脚去。床上是凌乱的被褥,地上是凌乱的物品,有农具,也有炊具,就那么杂乱的摆放在地上。
走进姥姥的屋子,我往往不知道该站着还是该坐着,我该站在哪里,该坐在哪里,这个问题老是让幼小的我烦躁不安。小时候,不愿意去姥姥家,应该和这样的感觉有关系。
更重要的是姥姥家的俩小孙女是傻子,见了人老是嘿嘿的笑,喜欢靠近你,突然间用手去抓你。这让我很害怕,就更不愿意去姥姥家。
姥姥是个瘦小的老人,喜欢唠叨。
姥姥二十七岁的时候,姥爷因为贫穷去世。也许是饿死,也许是病死,就连母亲对姥爷也没有记忆。
姥姥带着两个舅舅和母亲,娘四个相依为命。母亲老是说,姥姥不心疼闺女,母亲很小的时候就得光着脚丫子去地里干活,回家来,姥姥不让吃饱饭,在母亲的记忆里,自己的童年就只留下了饿的记忆。
现在我们理解了,姥姥不是不心疼母亲,是实在没有能力心疼母亲。一个女人带着三个孩子在那样贫穷的年代里,能够让孩子们都活下来就已经算很有本事。
大舅比较幸运,找了长得漂亮人也聪明的大妗子。我喜欢大妗子,因为小时候去姥姥家,大妗子总给我煮鸡蛋吃,还搂着我坐在大门口,看夏天晚上的萤火虫飞。
我们小时候认生,不喜欢住别人家,唯一的一次在外面住,就应该是在大妗子家了。
二舅就不那么幸运了。他老实,家里穷,没有办法,就只能找了邻村有点傻的姑娘当媳妇,她就是我的二妗子了。后来生了两个姑娘,也有点傻,就是上面说到的姥姥的两个孙女了。
二舅的家就由姥姥撑了起来。
二舅整天的在外面,靠打石头,干建筑挣钱。他挣了钱给姥姥,姥姥替他管着。
姥姥在家里面做饭,理家。
二妗子就靠姥姥支配着,不停的干活,喂羊喂鸡,干农活。
姥姥爱唠叨,二妗子只知道干活,二妗子从来不会反驳,让她干啥都是答应着:嗯嗯。
这个家也就这么相安无事的过了若干年。
姥姥93岁高龄去世。二舅孝顺,二妗子傻得憨厚,母亲也孝顺。姥姥虽然是操劳了一辈子,也算是寿终正寝。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二舅一家。
从此家里的顶梁柱倒下,可日子总得过。二舅家的两个姑娘长大,也嫁了人,老百姓家没有那么多讲究,条件差的人家,有个媳妇生个娃,活着对他们来说就是唯一的满足了。
二舅和二妗子就这样互相照顾着过。
二舅年轻的时候,对我们家是有恩的。我们小时候,家里的农活大都是二舅帮忙做的。
那个时候,二舅经常来我家里。父母也很照顾他,有好吃的好喝的都给他留着。二舅喜欢喝酒,在我家做完活之后,母亲就炒几个菜,让他喝酒。二舅喝多了酒就唠叨,说话这里一句哪里一句的。那时候,我们小,不懂生活,就知道我们家女孩多,没有劳力,家里的农活离不开二舅,二舅干完活得喝酒,喝了酒就说酒话。
二舅是憨厚的。对谁都不设防,很老实。
他应该不知道啥是苦,啥是不容易,活着就是干活,干完就是吃饭喝酒,他的生活很简单。
二舅老了,我们出嫁后,就不怎么见到二舅。有时候过年后去看看他,也是坐坐就走。
渐渐的,姥姥家的小院就在记忆里淡忘。
前两天,爸爸打电话说,二妗子去世了。
我很想去送她一程,虽然见面不多,但是心里还是很难过。
我懂了生活后,很敬重二舅和二妗子。
她勤劳了一辈子,傻了一辈子。最后活成了一个让我无比敬佩的简单、善良、纯朴的人。
她苦吗?她累吗?她哭过吗?
我也想去看看二舅,那个干起活来不要命,挣了钱后不小气,对谁都不设防的老舅现在是什么样子了?
没有了相依为命的二妗子,他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我终于没有敢去。按照老百姓的风俗,以外甥女的名义捎去了钱,算是对二妗子亡灵的祭奠,也算是对二舅的安慰。
二舅老了,二妗子走了,姥姥家的小院模样可还依旧?
我们很多人在迷茫中思考着人生,思考着人生的价值和意义。在还算优越的环境里生发出太多的感慨和抱怨。却不知,很多人,像我的老舅二妗子一样,默默的,无怨无悔的过着简单的,活着就好的日子。
姥姥家的小院,留在了记忆里。却也永远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