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鸫》

雪榕下的千年
岁月寒蚀的梦想
无奈现实只是胧胧窗花
伟岸未来藏进蒙蒙雾气
生活如同无边封冻的冰川
在柔和的冬阳下慢慢死去
人活着
究竟是为了什么……?
——题记

老师常常教育我们,“要像白鸫一样守护自己的梦想。”
又度听到这句话,我冷笑一声直接走出了教室。步出教室后门的那一刻,我感到肩头晶莹的雪花很快驱散了背后教室里的一片哗然和老师热火朝天的斥责声。
因为你无论怎样教育我,我都不可能再像白鸫一样了。在不知多少年前,我的梦想已经死了……

冬远市的郊区,有近半年的时间浸没在寒冷的冬天里。到处是高而雄伟的雪榕,灰蓝色的枝干和叶子如同大雪一般覆盖了大地。这与南方那些温暖如春的城市迥然不同。
每次像这样公然逃课,我都会到校园北面的雪榕林子里,漫不经心地踱来踱去,一个人像蚕食般慢慢消磨这样寒冷冗长的冬天。
冬风把光秃秃的榕枝灌满。地表蜿蜒盘行的大榕枝上挤挤挨挨地张满了冰蓝色的冬菇。枝头,棉花一般的雪块因为狂风的震颤纷纷扬扬地洒落在树下的冬菇上,给了它们又一顶帽子;与这棉花般的雪块一同从枝头坠下的,还有一团团——白鸫的尸体。就像一个个光滑的雪球,自然而然地落下,悄无声息地覆亡。
因此银装素裹的榕树林,又是宁静庄重的陵园。

白鸫寿命短暂,并不是因为它们无法抵御这里的冬日严寒。老师们的教育也并非没有道理。白鸫的确是一种崇高的鸟类。
从它们在初春残雪中破壳而出的那一刻起,白鸫就注定了一生的梦想——它们花一个月长大,花一个月找到心仪的配偶,花一个月终日忙于捡枝搭枝,寻叶铺叶,再花费两个月,在榕树枝上筑起一个属于它们的温暖厚实的巢。在严冬寒潮到来前,它们会为自己的巢奉上最后一道工序:它们把自己的羽毛取下,安插在巢内,以保证巢内脆弱的蛋能够度过冬日的冷酷,坚持到来年春初。
它们为这道工序献出了羽毛,也把生命献给了冰冷的冬天。
这是白鸫的使命,是一生的梦想。它们为了完成这个梦想来到人间,为了完成这个梦想而冻死。
从初春到初冬,在这种残酷得充满诗气的梦想的支配下,草草结束不到一年的一生,默然把一代代生命的轮回完成。这个种群就这样延续下来。
哪怕只有半年寿命……
“可是……”我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默默看着。枝头一堆堆晶莹的雪,如同烈士的坟墓,在冬阳下发出清纯圣洁的光来。
事实上我已经活了一千年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一千多年前我就是这片雪榕林中的一只普通白鸫。我与妻子相爱,共同去筑巢,这与生俱来的伟大的梦想。那段日子平静、幸福,不是这一千年来行尸走肉的生活所能比拟的。而幸福的生活又是那样短暂……
在那个秋风萧瑟的黄昏,她悄然离我而去。什么话都没有留下。那时我才明白她并不是一只白鸫,而是一只雪雁,一只要飞往南方过冬的候鸟。
而我,是一只注定了为梦想死于冬天的北方的白鸫。
我独自站在枝头,悲哀地鸣叫,长长的叫声凄凉地划破雪榕层层叠叠的枯枝黄叶,盘旋着飞向遥远的天空,飞向天上“人”字形的大雁队伍。
知道这样无济于事,我开始了漫长的等待。我相信,当冬去春来,她会回来。——虽然我很可能冻死在这个冬天。
那年冬天,我站在光秃秃的枝头,望着漫天飞雪,忍受着刺骨的寒风和无情的冰冻,坚守着那段美好的回忆。那未完成的巢,就在我脚边颤抖。当同类们在鹅毛大雪中怀抱梦想,化为雪中冻骨时,我很羡慕。但我一直坚持,活下去……在瑟瑟发抖……冷如冰封的枝头……昂头挺胸……等她回来。
因为……
如果说其它白鸫的梦想是在严冬死去……那么等她回家……现在就是我的梦想……
……
终于,春天来了,冰消雪融,我还没死。我从冻僵中逐渐清醒过来。当发现我真的还活着的时候,我很惊奇。我大概是第一只熬过冬天的白鸫!虽然,这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然后,这个春天,她没有出现。
夏天来了,秋天来了……她还是没有出现。我依然在等待。

风归雪走,白虹绕日,转眼已是千年!

这一千年中我每时每刻都在等。实在孤独的时候,就飞到附近转一转。后来这里建成的学校,我就在枝头观望人类匆匆而麻木的生活。
可是从来没有人告诉我,白鸫在活了一千年后会拥有人的外表。不知是基因变种还是修炼成精,我确确实实成了人,一个清秀的少年。
作为一个人,我已经不能在生活在树枝上,于是住进了这所学校。
作为一个人,我拥有了一种不曾有过的理智直觉——一千年了,她已经不可能回来了。从拥有这个直觉的那一刻起我守护了千年的梦想化为虚无。
没有了梦想的人,生活成为了一种煎熬。……

想到这里,榕树林边缘地带传来了踏雪而来的脚步声。看来已经下课,冻蹄来找我了。
总是这样的冬季,总是这样的人类。一千年,我在枝头所看到的世界并没有太大变化。看着一届又一届学生毕业离去,一代又一代教师来来归归,我每天的时光单调乏味,漫不经心地匆匆流逝,然后,像春夏秋冬、日月星辰一样循环往复,令我感觉千年如一瞬。
脚步声越来越近。当我回头时,手持两个冰淇淋的冻蹄逐渐出现在我的视野里,笑盈盈地沿着榕树林间覆盖着薄雪的小路向我走来,喊道:“吴东夜。”
我不动神色地看着他。我知道这个家伙虽然看起来笑容满面,实际上内心不比我开心多少。据说,自从他失恋以后在就不断地强迫自己快乐起来,包括这种强迫出的微笑。
“哦呵呵呵,这个是给你的。”冻蹄用膝盖顶了我一下,把冰淇淋塞给我,“你又旷课了啊。”
“嗯。”我说。
“心情一不好就出来瞎逛。你这家伙到底整天在郁闷什么呀……不会你也失恋了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只是缓缓昂起头。枝头上,几只毛茸茸的冬雀,围着雪堆里小小的白鸫尸体叽叽喳喳地叫,似乎要唤醒它们。
无数的白鸫的积雪,连成了一座广大的雪原。
其实我很像说,我已经失恋一千年了。
“哎……”又没听到我的回答,冻蹄又失望地叹了一口气,雾气爬满了他消瘦而坚毅的面容。他咬了一口冰淇淋,随后口中发出牙齿冷得发颤的声音,“你这家伙什么时候能务务正业啊?……”
在冻蹄眼中,我是那种典型的不务正业的学生,不务正业的原因只有我知道。我早在千年前那个不为人知的冬天,失去了支持我的一切。你们人类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会懂的。生活是怎样地成为单调的、冰冷的岩层,在齐刷刷的风雪中,度过慢慢无尽的岁月……
“已经高二了,不好好学习怎么行啊?”冻蹄大口啃着冰淇淋看着我。
“还是那么啰嗦……”我不满地瞥了他一样,也吃了起来。
“哦呵呵呵呵……”
两个人就此开始大吃特吃,同时对着铺满积雪的榕林深处默默凝望。吃着吃着,不知不觉下起了小雪。
“回去吧。”我说。
“别啊……你看……这雪多美啊……”冻蹄充满憧憬地扬起头,看见雪片从天而降,微漠地洒在脸上。
看到他这种表情,我不屑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大步离开时,我听到还站在雪地里的他自言自语:
“广东也下雪了吗?……”

自从成为人以来到现在,不管怎么换届、换班,我的成绩一直是倒数第一。对此我已经习惯了。毕竟我没有梦想了,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呢?……凡人眼中的幸福生活对我没有任何吸引力。一年年漫无目的地待在学校,除此以外我也无处可去。就这么捱下去吧!
岁月总有一天会取走我这样一条毫无意义的生命,一次错误的降生。
而冻蹄,是我们班第一名。真搞不懂这种人类,究竟是什么样的梦想在支持着他,就算是失恋也一如既往地努力学习。学习有什么好的?然而,他似乎总忘不了那鲜为人知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偶尔我会看到他偷偷拭去眼角泫然而下的眼泪,尽管他往往是在笑与笑的间歇的一刹那。之后,他又在别人面前一副快乐无比的样子了。
冻蹄一直把我当作知己朋友,因为他坚定地认为我是一个拥有和他一样的过去的人。(……)课余时间冻蹄经常请我吃冰淇淋,同时把他和小泫过去的甜蜜岁月滔滔不绝地讲给我听。
“行了吧你。”我不耐烦地扬了扬手。这个周六下午,我们已经在阳台上聊了四个小时,冰淇淋包装袋已经无力地洒一地。远处的风景里,淡红的残阳映刻在微蓝的白雪上,冰火交融。
冻蹄并没有从阳台上下去的打算,继续说:“好吧,好吧,东瓜,我不说了,讲讲你的故事吧。”
然后他像拍冬瓜一样拍拍我的头,“哦呵呵呵呵”地笑着,让我感觉十分不自在。我不以为然地苦笑了一下。其实我个子不算低,只是由于名字里带有一个“东”,就恼人地获得了这么个外号。早知道我就不给自己取这么个名字了。
“我没什么好说的。”我说。
“你不是说你也有类似的经历吗?……你个东瓜还不好意思讲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太久了,我不想再提了。”我低头伏在阳台的栅栏上,听到楼顶的乌鸦在嘎嘎叫,迎接黄昏。
“比我和小泫的故事还久吗?”
“嗯。”我想说,一千年会是一个吓死你的数字。当然我不能这么说,也不会有人相信自己的知己朋友是一只活了千年的鸟变的——当岁月洗去人类酸甜苦辣的记忆,当一代又一代朋友生老病死,这只不死鸫,也许会永远地、漫无目的地活下去……
“唉,东瓜,同病相怜啊……”冻蹄打趣地说,眼中却闪烁着晶莹的泪光。看来他不打算追问下去了,这令我稍稍舒了一口气。
他总是讲得滔滔不绝,其实我很少认真听过。做了一千年的白鸫,阅人无数,人间百态我实在看烦了、听腻了。所以对他“永生铭记”的故事并不感兴趣。可是他总是表现出一副十分期待我追问的样子。
“好吧……时间不早了。我们下去吧。”冻蹄以一种感慨的口气说道。
他拭了拭眼角,笑眯眯地从阳台跳回教室,拿出一本数学辅导书开始学习了。
多么单纯的生活,我想——好像对他来说,学习和倾诉过去就成了生活的全部。考上好的大学,改变生活的现状,就是他的梦想吧。
就像白鸫,单纯地生活,单纯地筑巢,单纯地谈恋爱然后单纯地死。
有梦想的生命,再短暂也令我羡慕。
可我呢……当梦想溃散,一切都失去了价值。梦想就像旅途的目的地,而我们都是旅者。当大家都结束了行程,我的路却再也走不完。要么在交错的路上徘徊踟躇,要么站在路边,看世人来来回回……
我想,一千年了,看惯了别人的生生死死,我的死亡什么时候才能降临呢?

我的同桌叫岳飞断。
听到这个名字,我想象他是一只飞翔时断了翅膀的鸟。但是人类一般对“岳飞”这个词更感兴趣一些,倒是没人去想他是什么鸟了。
他自己说:“我是一只还没学会飞就断了的烂鸟。”
飞断是个狂热的玄幻小说读者,每天有超过十小时在以各种隐蔽的方式看小说。当他被没收了十几本小说,请了七八次家长,他还是在一如既往不知疲倦地看小说。
就像“一个饥饿的人扑到了面包上一样”。
“你将来要当作家吗?”这些年我见过许多当代作家,但看书疯狂到这种地步的,他还是我成为人以来见过的第一个。之前我有过一个看武侠小说的同学,不过也比不及他。
飞断抬起头,胖胖的脸上泛起一阵微笑的涟漪,好像总是因为什么事十分满意的样子。他说:“我只是看着玩而已。……”
一阵冷风夹着雪推开了教室后门,霎时间,室内空气里的碎雪滚滚如尘,吸引了许多认真上自习课的同学放下笔侃侃而谈起来。
飞断对我笑了笑,又埋头看小说了。我看到那书被撕成一页一页的散片,就像一个懒学生零散着的教学案。我知道,这是因为书太大,容易被老师发现。
“看不腻吗?”我问。
“?”飞断惊讶地抬起头,吐出了庞大的舌头,“怎么会啊?我这样还嫌时间不够呢!高中毕业以后就没时间看了,我要在这三年看个够!嘎嘎嘎……”
我想,三年的时间真的那么宝贵吗……我一直尝试各种书来打发时间,但没有一本能吸引我的。因为我始终不是人类,我不懂人类在想什么;只是一只没有了梦想的白鸫罢了。
不过听到“嘎嘎嘎”,我不禁笑了。二十多年前我遇到的那个看武侠小说的书虫,貌似就有这口头禅。那时候还没有玄幻小说这种东西。毕业后他告诉我,由于成绩太差,专科也没考上,去了一家汽修店做学徒。从此再无联系。
“玄幻小说看起来很爽的。你可以把主人公想象成自己,拥有超凡入圣的能力,毁天灭地,而且永生不死……”
“永生不死?”我不小心喊了出来,很多同学转过脸鄙夷地看了我一眼。
“是啊。如果我可以永生不死,就可以有无穷的时间看玄幻小说了……”飞断高兴地想着,口水直流。
“等你真的永生不死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怎么会?我先看个几百年上千年,然后说不定真的能成为玄幻作家。”
“你真的想成为玄幻作家?”
“是啊。每个喜欢看玄幻小说的都有这样的梦想吧。毕竟看别人写的,与自己想的世界还是有差距……”
“既然有梦想,为什么不从现在做起呢?”我羡慕地说。能有自己真心喜欢做的事,又有一个有待完成的梦想,这样的人生在我看来,真是太奢侈了。
听到我的疑问,飞断灿烂的脸上闪过一丝悲哀。
“我学习太差了。我爸让我毕业以后学修摩托车,这样才有出路。学成以后跟着别人修摩托车,熟人都已经找好了……我这一辈子都已经被我爸安排好了。唉,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像我这样……”
我恍然间明白。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子也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他说,将来我有了孩子,一定不让他接触武侠小说了,那样只会影响学习,像我这样没出息……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飞断的父亲。
他们的生活,在很早的时候已经注定。就像一只白鸫,注定把生命献给冬神。虽然,这并不是一回事。
我苦笑,没有梦想的我,倒是幸运多了……
飞断把小说藏在课本下面,津津有味地看啊看。
窗外有一轮朦胧的朝阳,在冬雾里释放出暖暖的光,仿佛并不是很遥远了。几只叽叽喳喳的冬雀迎着小米粒般的小雪,向着窎远的朝阳飞去。
不知疲倦,直到飞断翅膀。

接下来的几天,大家都在忙碌模拟考试。冻蹄花了更多的时间在复习上,使我的耳根更清闲了。
考完后成绩公布了,冻蹄显得很郁闷。这次他只考了班内第六名,这是他上高中以来最差的成绩。看到他悲哀婉转的样子,我只好陪他到校园里走走。
灰蓝色的天空宛如零度的冰室。
碎宝石般的雪粒漫不经心地洒下,随着无序的人间之风附着在道边无叶的榕枝上。
冻蹄说这种天气能给他冷静,一冷静就会想起小泫。虽然他不冷静更会想起小泫。总之,他又以此为理由讲起小泫的故事。
“在小泫的鼓励下我总能坚强地振作起来,”冻蹄边走边说,眼中浮动着无尽的雾气,“然后为了她我不懈地努力学习……”
“现在你不也是在不懈努力么……”我说。
“……哎。”
“……”
我这才发现自己不小心触到了他的伤口,刚刚把考试失利的悲哀忘记,现在又被我拉回他面前。
“小泫走了以后我早就想放弃学习了,甚至觉得生活已经没有了意义。但是,每当我打算放下一切的时候,我觉得小泫正在远方,她看到一颗流星,就为我许愿……”
“这就是所谓的精神支柱吧……”我非常理解地点点头。
冻蹄睫毛上的雪融聚成了一滴泪一样的东西,顺着他平直的面颊流了下来。
我也不禁想起和雪雁一起共筑梦想的日子。
“小泫去哪了?”我第一次追问起来。
“初中毕业以后他去了广东读书,甚至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我明白,我们相隔太远了,她是不想再让我为她而浪费时间。”
我突然发现我真的和冻蹄那么相似。
他还能一个人为梦想努力下去;而一千年前的那只白鸫,放弃了梦想,在枝头傻等了一千年。
我们默默地走在风飞雪舞的路边,雪大了起来。路的另一边是广大的水塘。
我突然间发现,在水塘中央长满了洁白的冬荷,在薄冰连绵的塘面上冰雕一般地伫立着;又如同冬神昨天来过,取走无数生命,这是她走过时留下的脚印。
“你以前没有发现吗?”冻蹄问。
“没有。”事实上一千年前我便生活在这附近,竟没有发现这里长有冬荷,“我一直以为加拿大才有。”
“其实我也是不久前才发现的。听说冬荷只开在最寒冷的时候,就像一个人的梦想,总是在最凄美的时刻实现……”
这句话令我心中一震。
“失恋使人感性啊……”我学着他的样子。
“看你感触颇深的样子,”冻蹄笑了,“你不用在否认我们是同一类人了吧,东瓜……哦呵呵呵呵……”同时他拍了拍我的头。
“哈哈……”我竟然笑了出来。声音爽快淋漓,如同不知何时忘却的叫声。
这时我耳畔回荡起一首歌,
直到爱消失你才懂得/去珍惜身边每个/美好风景
只是她早已/离去
直到你想通她早已经/不再对你留恋
最后的你/开始了一段挣扎
……
之后我们似乎都愉快了很多,沿着浮满薄冰的荷塘走了一圈,聊了很多貌似哲学的东西。
我说冻蹄你这么感性应该学文科。
冻蹄说我应该多笑一笑,天天抑郁容易变老,并鼓励我把过去的事讲一讲。
不过他没有得逞。因为前面一男一女坐在塘边看冬荷的景象吸引了我们的注意。
男生留着褐色的长发,穿着一身红色休闲装,在这寒冷的蓝色雪幕下给人一种很酷的感觉。
这时他转过头来,用令人不快的目光看了我和冻蹄一下,拉起女生的手匆匆离去。
“他是……大概是小伤的男朋友。”冻蹄迟钝地说。
“那个好像不是小伤吧……”我记得小伤是一个留着齐耳短发的女孩,坐在最后一排的一个很偏僻的角落。
“这个叫做外遇……”冻蹄耸肩一笑,“走吧东瓜,我们也去吃饭吧。”
我们在沙沙的雪中向餐厅慢行,看到那一男一女亲热地进了餐厅。冰粒在冬息中聚成冰晶,冰晶在冬雾中结成雪片。天空就像一株巨大雪榕的树冠,闷闷不乐地洒下银白的叶片。
我想,小伤,那个坐在教室角落的女孩,现在也在餐厅的某个角落一个人吃饭呢吧。

汤圆是冬远市最有名的食物,淡黄的外表浮在汤里,令人想起晴天里温暖的太阳。
据说在这里的漫长的冬季里,有些人把汤圆想象成夜空划过的流星,吃汤圆时默念自己的梦想,那么梦想一定会实现。
想到这里我觉得很难堪,因为很久很久以前我就失去了梦想了。
大概冻蹄也想到了这个典故,他边吃边问:“你将来要做什么,东瓜?”
“我……”我犹豫了很久,只好承认,“我暂时没什么梦想……”
“不会吧!”冻蹄大叫一声,吓得我用力一咬,滚烫的馅流了出来。
“难道我很有一副有志青年的样子吗?”我愤愤地反驳。
“不可能。人是不可能没有梦想的,那和动物还有什么区别?或许你还没有意识到,但它肯定存在你的潜意识里。”冻蹄认真地说,汤圆的热气浮起到餐厅上空。
“大哥……真没有……”我拉出绝望的语调,用筷子呯呯敲着碗。
然后我叹气摇摇头。
我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冻蹄说:“我要好好学习,考上我心目中的大学。”
这个回答在我的意料之中。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娶个好媳妇,好好过一辈子,这也许是当代许多学生的梦想吧。
“未来的生活就那么吸引你吗?”我问道。
“吸引又怎样不吸引又怎样,坐在这里等死吗?”冻蹄大声说。汤圆的热气使他的眼睛朦胧见雾。
一时间我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就是坐着等死的那种人。沉默了一会儿,我说:“你的梦想真单纯。”
“没你想的那么单纯……我早就想放弃了!”
不知是谁打开了餐厅的窗户,一阵凛冽的风挟着羽毛般的大雪汹涌而至,周围,气氛骤然变冷。
冻蹄眉头一皱,放下碗筷默默走向出口。火炉一样的红光从外面推进来,拉长了他的身影。
只剩我一人待在喧嚣人群中的一块空旷的地域,只见空气中的雪花升华在汤圆升腾出的热雾里。
“我爸让我毕业有先上两年技校。”
“学烹饪吧,这几年好就业。”
“我听说修摩托车在冬远市更好点吧。”
……
我听到邻桌两个穿校服的男生很认真地说。
我惊异地发现,现实在梦想面前那样冷酷和强大,甚至能任意左右它的命运。就像刚刚那阵突然闯进的烈风,把无数洁白的雪花驱散成了水汽。

因为这样小小都口角,我们沉默了。从那个中午到第二天上午,我和冻蹄互不搭理。这让我们本来活力四射的宿舍变得紧张而安静,一到晚上便没有人说话了,每个人都听着窗外风雪交加的狂奏,做着自己的事。
我藏在被子里用手机把玩着QQ。
这些年我在网络上认识了许多人,但大多数只是点头之交,问几声“你好”之后,QQ又像雪原一样空白了。
我在各位好友之间切换来切换去,但是没有人主动和我说话。一千年的岁月是那样漫长,我已经习惯了孤独,可是这个夜晚变得格外难熬。
我记得有位作家说过,寂寞是一只绵羊。
现在,身边的每一个人和每一只鸫,都在为梦想不懈努力。而我这个没有梦想的生命,只能与绵羊为伴了吧。
大雪把夜光映进窗户,使宿舍内如同一幅泼墨画。黑暗中我以为每个人都睡熟了,然而我还是发现,对面床上光华浮动。他是叶笑春,一个非常调皮的男孩。每天我们耳边都充满了他所带来的欢笑,此时我却看到黑暗中的泪光闪烁。
有多少人明媚的外表下,掩藏着不为人知的忧伤呢?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偷偷哭泣,也没有安慰他。我知道明天他又会笑颜如春,我知道明天他又会活力四射,然后把现在出土的忧伤重埋内心深处……
沙瀑般浓密的暴雪,倾斜在这个死寂的夜里。

已经不记得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上午醒来时冻蹄已经离开了宿舍。
这是个明朗的冬季周末的早晨,空气里弥漫着细小的雪雾。雪雾中,学校灰色的会议楼,就像高耸的城堡,又像庄严的教堂。
根据学校的安排,我们几个班的学生都来这里听报告。对我来说,这无异于站在榕树枝上愣一整天。
主席台上教授的声音就像昨夜咆哮的狂风,引起我心头一阵颤栗。
冻蹄去哪了?
我缓缓站起来张望广阔的大厅,眼下是穿着校服的黑压压的学生。
突然间我发现身边有双白眼睛在注视着我。
之所以说这是双白眼睛,是因为这是个很黑的男孩,黝黑的皮肤,弄黑的平头,暗红的嘴唇,使一双白眼睛在广大黑暗只见格外醒目,犹如一身黑铁锻铸的骑士铠甲,在头盔上镶嵌了两颗白玉石。
我似乎有些印象了。他是我们班的“小黑”,最老实、最单纯,学习又努力,只是成绩一直排在倒数。
“你……”我诧异地和那双清澈的眼睛对峙了几秒。
“没啥。”小黑冲我笑了笑,转过脸去听报告了。
过了半分钟,他又转过脸来张口想说什么,刚刚发出的声音却被淹没在了会议室扩音器发出的声浪之中。他尴尬地笑了笑,把脸转了过去。
我很好奇地问:“怎么了?”
他冲我笑笑,黝黑的脸因不好意思而变得深红,张了几次口,终于凑到我耳边说:“东夜哥,问你个事中不?”
已经十几年没有被人称为东夜哥了,我笑笑说:“尽管问。”
“你坐在最后一排对不……那个……”
“嗯?”
“你跟那个莫小伤……说过话吗?”小黑很紧张地把脸转过去,就像一个煤球改变了炉向。
我似乎要猜到了,说实话到这个班一年多来,我真正认识的同学很少,而对于那个很内向的女生更是连招呼都没打过。我没有立即告诉他,而是问:“怎么了?”
“她跟你说话都说些啥呀……提到过俺吗?”他皱了一下眉,说。
“好像有吧。”我撒谎说。本以为小黑会很高兴,没想到他的眉皱得更紧了。
“她除了说我黑,还说我啥呀?……”
“没有啊……谁说你黑了?”
“我知道俺黑!”小黑大声说,泪在眼眶里打转,“俺不在意别人说我啥,俺光是想知道。”
只见他用欠洗的袖子抹了抹眼,委屈地说:“俺真不在意……”
我心里一阵难受。我记得小黑总是被男生们拿来取乐,经常不知所措地抹眼泪。
“……我经常听别人夸你,说你是个单纯的小孩,这样很好。”我说。
在人类社会待了很多年,时代的潮水在慢慢洗去人心的纯色。人类的思想,越来越复杂了。像这样的孩子,真是太少了……
“你这样很好……千万别……”
“我……”
“知道吗,小黑。像你这样的人,现在很少了。你是好人……”我认真地说着,却有些语无伦次。我是真的希望这个外表像煤一样黑,心却像雪一样白的男孩能够一直单纯下去。
“我真的不在乎……”小黑咽下了一口眼泪,转开了话题,“现在的实验课好学吗?”
“你觉得呢?”
“我总是学不会,”小黑说,“俺真的尽力了……”
“学不会看看书就行了,未必要亲自操作实验吧。”其实这些是我从冻蹄那里了解来的。现在的实验课,不过是素质教育的表面文章罢了,根本没有用。
“你说,我的梦想,能实现吗?”
我心里一震,又听到了“梦想”这个乏味的字眼。
“你的梦想,是当科学家吧?”
“嗯。”
“当然能实现了,”我笑着说,“只要你努力,一定会实现,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说了一个大谎话。人人都知道科学家不是那么好当的,我只是不忍心打碎这个单纯的梦想。
“可俺的成绩……”
“一定会赶上去的,你也一定会成为科学家,只是早晚的事,也许是三年,也许是五年……”我肯定地说。
小黑笑笑,转过头不说话了,目光好像坚定了许多。
我想,多少年后,他一定会痛恨我这虚假的微笑吧……
我索性忘了这些,和小黑一起安静地听报告,如同两个在狂风中观景的人。
“……要知道,中国教育的改变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同学们,我们还是要尊重现实,努力按照现有的教育条件……”教授滔滔不绝地讲。

听完报告回教师的路上,我又看到了那些冬荷,想起了冻蹄的话,“一个人的梦想,总是在最凄美的……”
我打开手机,又看了一遍手机QQ上冻蹄的留言:
昨天的事很抱歉,我心情不好所以太激动了。现在我已经想通了。既然选择了梦想,就永远地为它努力吧。我有一个好的家庭,一座漂亮的房子,还有一个妹妹,还有这么多朋友。就算没有小泫我也应该满足了,我应该快乐。

我感触很深,在路上想了很久。直到晚上回到宿舍我才知道冻蹄得了重感冒,被送往了医院。我立即向学校请了假,到医院看望他。
一轮金色的月亮笼罩在绵绵金光之中,夜色凉如水。我疲惫地走出校门,登上了一辆公交车。和我一起上车的,是个圆脸草坪头的男生,他好像也要去医院看望什么人。
他坐在我旁边,问我“学习怎么样”,说话的方式很正式、认真,调子却带有一种戏曲味。
我说:“还行吧。”我含糊地回答,并不在意这个问题。
他告诉我他在用“疯狂英语”的方式学英语,每天读英语五个小时,直到能脱口而出。“我英语基础太差,这个方法试了试,效果还不错。”
然后他问:“你想好考哪所大学了么?”
“呃……还没……等我的成绩稳定下来再说吧。”事实上我从来没有去考人类的大学的打算,“你呢?”
“以前我想直接报考加拿大外语学院。”
“啊?”我有些惊讶。
他说:“我一直有一个很奢侈的梦想,就是去加拿大读书。也许是年少轻狂,我从高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不同寻常的路——我全力学一门英语,准备直接考外语学院,放弃了其它功课。父母也很支持我,虽然报考费用要一百万,但是他们相信我……”
我依然看着窗外被大雪覆盖的城市。从玻璃中我看到坐在我身边的他正透过晶莹的泪水望着那轮黄金色月亮。
“可我太贪玩了,两年后,我不仅其它课一窍不通,而且英语也没学好。我放弃了,只好留级了……如果不是这样,几个月后我也要高考了吧……真是不可想象。”
他的声音淡淡无奈。
“现在我做回了一个正常的文科生,在艰难地补习每一门功课。尽管我还是最喜欢英语……然后考一个不至于太差的大学,学金融或者法律。”
“那你的加拿大怎么办?”
“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努力的。梦想很好,但是人走出现实就无法生活,更谈不上梦想……就是这样。”
我听到他笑了。我也笑了一下。
车还在缓缓开进,淡淡的苦涩弥漫在惨惨的月光下,然后在城市快车带起的风中飘向广阔的天空……
最真实的原来是生活。

十一

当我到了医院,外面又下起了卷卷绵绵的大雪。而医院的病房,也白得像雪一样。
病床上的冻蹄看起来很憔悴,原本坚毅的面容如同霜打一般。
我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之后我……我让别人帮你补课。”
冻蹄坐起来,病衣如同天使的长袍。他说:“呵呵,如果好不了呢?”
“我知道你会好的。”
“我才不想好呢,这样天天不用学习多好,是吧东瓜,哦呵呵呵呵……”冻蹄拍拍我的头说。我连忙往一边闪。
“谁信啊。你会放弃你梦寐以求的大学吗?”
“……”冻蹄笑了。
“既然你有梦想,我就坚定地支持你。”我说。
冻蹄笑着把脸转向窗外。后来旁边床位的病人告诉我我才知道,我并没有及时领会到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哀伤……
我走出病房感觉温暖了许多。我期待冻蹄出院后一起在冬荷塘畔踱步,甚至期待他关于小泫的唠唠叨叨。
可是一位长得像死神的大夫拦住了我,但当时我觉得他长得像天使。他把我带到了一间充满了寒意的办公室。
他告诉我,冻蹄患的不是重感冒,是癌症。而且非常罕见,只有在极度寒冷的冬远市,几十年才有三例。他最久还能活几个月。而且,冻蹄的父母要求永远不要告诉他,与其靠治疗延续生命,还不如快快乐乐一无所知地离开……
我骇然。

十二

早已看透人世间的生离死别,可接下来的几个月令我格外难受,原本冗长的冬季也显得格外漫长。
“出院”后冻蹄像以前一样努力学习,像以前一样滔滔不尽地向我讲述小泫的故事,像以前一样拍拍我的头叫我“东瓜”,然后傻笑。只是他回医院复诊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每次去医院看他我都会说“你好好养病,病好以后我让人帮你补课”,然后他笑着说“谢了”。我很清楚的是,这个笑容满面的男人,终将消失在这个白花花的地方……

冻蹄的身体越来越虚弱。高三那年冬天,他被救护车送往医院。在抢救室在我满面泪光地等到半夜,然后从半夜等到晨光熹微。东方亮起来的时候,窗外的积雪拉出长长的暗影。
终于,冻蹄醒了。我被准许进入抢救室。白花花的一切依然如雪。
看到冻蹄憔悴地躺在床上,我终于忍不住,眼泪像大雪般飘落下来。
“怎么了,东瓜?”冻蹄伸出消瘦的手,习惯性地拍拍我的头。
我坐在床边只是流泪。
“重感冒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了,至于么?”冻蹄缓缓地笑了。一缕阳光洒在他雪一样苍白的面容上。
“你还不明白吗?”我大声哭喊出来,“什么重感冒啊!哪有这样的感冒啊?那都是你爸妈让我们骗你的!是……是……”
我低下头,啜泣着轻声说:“是癌症啊。”
我轻声地说是怕他被吓到,然而结果却出我意料。
他笑着摇摇头。
这时我才明白,冻蹄早就知道了。原来一直是我没明白。
他告诉我说,他一直努力学习,即使小泫已经走了。因为这样,说不定将来还可以和她考同一所大学。当无意中听到医生的话时,他并没有很悲伤。
“我本以为能坚持到高考呢……”冻蹄笑着说。
可是离高考还有半年时间。
沉默了一会儿,他问,你现在有梦想了么?
我说,已经有了。
他没有再问,说,那就好。
我告诉他,今年的冬荷又开了,开在了最凄美的季节。

十三

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去医院,也再没有打听冻蹄的情况。
我开始学着去生活,开始像其他高三学生一样写字。千年来我的生活终于展开了新的一页。
当大雪停了,我会去那片雪榕林里,出席这一年的白鸫们的葬礼。那些单调的、完美的同类们,傻瓜一样地为梦想献出生命。没人告诉它们,如果不这样做,它们或许都能像我一样长生不死。如果不是这一切,我也早在一千年前的那个冬天离去了。
现在,我有了一个梦想。我要像冻蹄一样好好学习,然后考到广东大学,帮他找到小泫,把这一切一切的故事讲给她听。
这是我千年来第一个梦想。
虽然我知道我没有人类那样聪明,虽然我知道我一直都是倒数第一,但我会学着冻蹄的样子,努力下去。

广东。
不同于冬远市连绵如练的鹅毛大雪天气,广东的天空总是笼罩在郁郁的阳光下。到处都有挺拔的常青松在支撑着四季。
就在这样灼热的广东大学汉语学院,我几经周折见到了小泫。
小泫是如冻蹄所述的那样很漂亮很清纯的女孩。她泪流满面地结果我手中的 《不死鸫》时苦涩一笑,那笑容里,无疑深埋了痛苦。却让我在这灼热的南方想起和冻蹄曾一同走过的漂有浮冰的荷塘。
我花了很久的时间,在《不死鸫》里写出了冻蹄向我倾诉的点点滴滴。我本以为大多数已不能实现,写的时候却发现,冻蹄的梦想其实很简单。
小泫问我为什么要给这个笔记本取名为《不死鸫》,我说:“在北方的冬远市,不死的白鸫就象征了永恒的梦想。”在说这句话时我感觉梦想实现了。这是我千年的生命以来第一次实现梦想。我想无数人类和白鸫都是在为这一刻催人泪下的感觉而生生不息地努力吧。
道了声“再见”,我准备离开这里。这时,一个陌生而又熟悉、亲切而又甜美的声音叫住了我。在我回过头去的那一刻,千年来的酸甜苦辣、前尘往事突然从我的脑海一闪而过——我看见小泫身边站着一个女孩,穿着羽毛般宁静而且美丽的白色衣衫,就像只白鸫一样。
她向我走过来,说:“很高兴认识你,我叫雪雁。”
我惊滞地望着她。难道是你?……是你吗?……是你在等我吗?……难道你在这灼热的南方城市,也等待了一千年么?……

十四

许多年后我带着雪雁回到冬远市,带她参观我和冻蹄的母校,包括那大片大片的雪榕林。
这里依然是铺天盖地的积雪,依然是白鸫们的陵园。
我指着一棵千年老榕树,说,我曾经在这里,为了一个梦想傻傻地等待了很久很久。……也许我早点努力,早点到南方去,梦想早已实现了吧?
雪雁笑着说,你是在等我么?
这时我想起了很多很多,想起飞断,想起小黑,想起小伤……他们的梦想,都已经实现了么?
突然天空划破一声嘹亮的鸫鸣,如同一声灿烂的笑。一只白鸫欢快地从树林深处飞来,落在了我的肩上。它拍了拍我的头,用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耳语说:
“东瓜,哦呵呵呵呵……”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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