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 业 歌
夏季使我们小说中的人物东西分散……
───安德烈·纪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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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出东南隅 白昼生紫烟 一滩浑浊的树影象鼻涕被擤在了窗外 桌上是一纸空文 桌边是大大小小的眼镜 教授们仿佛池塘边一群吞饮茶水的河马庞大的腰腹与伶俐的口齿比例失衡 论文选题总算事出有因 并明智地 放弃了第一人称 改用布谷鸟 谦恭的口吻(它们甜蜜的叫声你听了近八年 尤其是当你在暗中醒来 发现 满床的书籍和梦遗物正被夜风典当一空) “发言时间仅限二十分钟”答辩主席清清嗓子 宣布开始 你的独白便如一支分叉的树干 伸展、盘曲、逐渐推出了结论: 书生甲闻鸡起舞 为治愈梅毒而投笔从戎; 书生乙披星戴月赶奔延安 在中途却偶感一场小布尔乔亚的风寒。 历史需要噱头 正如革命需要流线型发式 旁听的女同窗粉颈低垂 若有所思 她临座的稻草人却早已哈欠连天 文献综述时你又一次提及那只布谷鸟: “多亏它的照应 这么多年 才能既风花雪月又守身如玉 还要感谢 啤酒、月亮、和半轮耳廓的电话亭” 当众人轻拍掌心以示首肯 唯有那只鼓吹过新思潮的笔 还在衣襟上汹涌向前、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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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午后的校园 林荫路上行人稀少 而门庭若市的校医院前 夹竹桃愤怒地敞开胸衣:听诊 摸腹 出出入入的体检胜似一场填空游戏 我们脱去鞋子 集体等在门外 等待一束X光把生活的底细摸清 体内那枚羞涩的保险柜随之会被一张表格 渐次橇开:肝功能 血压值 尿蛋白 无非是脏器和数字的组合 象出租司机的 黄昏堆满了轮胎、落日和速写美人 而农贸业两腿夹一条步行街 亦步亦趋 也曾穿过我们一日三餐的肚子 体重器上 你会听到周身的脂肪正在为此飞翔、哼唱: “为了撮合一位淀粉天使和一位糖醋新娘 必须在夜间苦读严复和小脚的斯宾塞” 你至今只读了半本陶渊明 难怪女医生在窃笑:劣质香烟与青春的血沫 混合了这么久 至今也咳不出一句象样的诗 递给那些喝过酒的兄弟 (他们指天画地 一直当你是个人才) 或许肺叶的形状关乎天分 内科病房里走出的秀才 命若阑尾 岁月最终会如一只鱼膘在呛鼻的药味中漂走 到末了还得是“痛苦”帮你一把 虽然隔三岔五 但无疑是有求必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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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之交 一个国家在喜剧性地出汗 燕子集体排练回归的合唱 政权的脚趾踢开了海水 万人签名 万人歌会 万人购房买车 一万个亡魂在空调脱销后热得睡不安宁 “而春夏之交的你却可能经历什么?” 除了在鞋子一样昏暗的教室里写作 “我的笔不如希内的笔粗壮 所以不能 用来挖掘 只能用它来作体温计或风速仪” 除了将胃部腾出一半供自己独处(另一半要 应付各种吃喝、会面与漫长的交谈) 除了为驳倒一幢大厦而对墙练习口技 除了填写表格 敷衍导师 计划将书架上的线装月亮托运到他乡 并向退休的人事处长打探旧情人的下落 “她起先在波士顿 如今在西雅图 去年寄来的一张照片上她光荣地发胖” 一枚邮筒吐露了真情 当网络时代的鱼雁传书 会突然化作电脑屏幕上一片癌变的星空 最终还是有人从成都呼你 询问灵魂的境遇 BP机上响起串串峨眉山的鸟鸣 你回电说他举荐的少年天才已在京城平安落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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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会上迟到的总是事业有成者 围坐在空调的山谷里 服务小姐送上 茶水和纸巾 点菜按部就班 要尊重国家公务员反复诵记的制度 “能否给我留一个花香鸟语的住址” 刚从斯德哥尔摩返回的小郭 收起被一场北欧雪霰打湿的雨伞 从寻呼信号的海洋里挣扎着递出名片 即将升职的小杨躬身接过 前额过早光秃 油光锃亮的鼻翼 仿佛歌剧院油漆一新的包厢: “需要反复磨炼 才能在两室一厅里正襟危坐 粪土推销市场上鲇鱼一样的美名” 而桌子上旋转的食物批驳了独断论 山珍淡出海鲜凸显 即将就职安全部的宋公 已放弃了香酥鸡翅转而专攻油焖大虾 两个预备党员 嘴巴上无毛 不胜酒力彼此错认了老婆 “该罚酒三杯”众人一致表决 此时少年发福的老徐正跌跌撞撞抽身站起 询问卫生间的所在 服务员遥指地图上的一角: “如不嫌弃 请在祖国最需要的地方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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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女歌手砂纸般 伤感的歌喉打磨着黄昏的校园 学术论辩中的多余者躲在厕所里冲凉 阳台上闲散的看客也扫兴地返回室内 由于没发现可心的人儿 也没发现 形迹可疑的施洗者约翰 那些能够上晚自习的人是有福的 在星球凉爽的窗口下准备下一周的力学考试 “给你一个支点 能否将一条企鹅版的彩虹撑起” 而花前月下 那些合理的抚摸 已使一株椿树满面羞惭 “你捏疼了我的乳!”几个小女生在树下 纷纷斥责着情郎张生或燕子李三 “每当夜晚来临的时候……” 一场球赛正难分胜负 一段评书正讲播到关键 那些能坐在一架收音机前的人是有福的 为之捧腹、为之悔过、 为之闭月羞花、为之一语双关 日影西斜 登高远眺 多少天线上粘着的耳朵被股票讯息吹凉 一片身着西装裤的大陆正意马心猿 你看!有福的还有那游泳池中资深的泳者 他挥臂翻腿 埋头于浪花 藜黑的尾鳍和脚蹼不时被夕阳染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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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业 毕业 荷花池里凌乱的荷叶 也争相顶起学位礼服宽大的帽檐 拍一张合影是必要的 集体主义的感伤 曾以助学金的形式按月领取 所以有责任在草地上和大家欢聚 笑容可鞠 衬衫洁白 整个场面适于作一则洗衣粉广告 摄影师还是那个瘦高个情种(他与你两位师姐 有过来往 其中一个还为他立誓终身不嫁) 当然 窗帘后 灯影里 一匹蟑螂也会铸成终身大错 更何况 窄小的木床曾被布置成一座玫瑰的墓园 怀旧即是走到原来的位置 脚跟并拢 在微风中感受增大的腰围象麦浪起伏在时光中 相机还是那架二手的尼康 背景还是蓝天、白云和殖民风格的建筑 那眼镜里近视的大海使得怀旧者视线模糊 学识、抱负和牙痛都向四外里缓缓疏散 “一、二、三” 你还未来得及手搭凉蓬 向未来的尊夫人致意 快门一闪 一些各奔东西的人 不得不永远站在了同一张小纸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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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职业设计如何 请用白纸誊写” 小学时代的理想经不起盘问 糊涂教师因作风问题改作司炉 教导主任兢兢业业 家访途中车祸遇难 闷热的天气里很多少年立志成才 初通人性 用一条草蛇擦去脸上嫩黄的童真 后来有人如愿以偿作了医生 在菊花怒放的季节用一张处方换来了艳情 有人违法乱纪 因殴伤饭店经理蒋门神 至今还在“小西关”的高墙下服刑 有人已远走高飞 用两支波音翅膀和更多件衬衫 告别了雀斑、酒瓶、脏兮兮的单身宿舍 和北国腰肢柔韧的炊烟 回首往事 旧日的伙伴大都音讯杳然 一蹶不振的故乡拿不出新的花样 求职途中你拜访过一位二等文官、一只博学的海鸥 所谓的前程会象一架电梯驶向高处的玩具城: 狐狸当道 小熊请客 那些静悄悄敞开在半空的单位里 新到的打字员提早穿上了鲜花堆簇的紧身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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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荫路的尽头你会摸到一枚硬币吗” 投币电话里一场暴雨瓮声瓮气地询问 和竞选过人民代表的桃树聊三分钟 询问近况:“你的风湿痊愈未 校园膝盖和美文……” “还好 只是被新近编撰的文学史忽略 一点点失落” 因为年事已高 可以从目录或年谱中躬身退出 成为书卡持有者:从植物学到烹调大全 从养生手册到一本园丁的忏悔录 阅读恰如一场不伤及骨头的美容术 使无理者持之有故 使心虚者脸色红润 但枯槁的身体还能有花瓣喷泉一样涌出 感染那些大一新生被南风锉平的头顶? 这是个疑问。 “还好 只是图书馆前许久未有人清扫 妨碍了麻雀的健美操……” 话音未落 一支闪电警告说通话超时 你赶紧道别:“再见 ! 珍重!” 我们都曾在你膝下驻足张望 一年一度 留着一头过时的长发 嘴里散着抒情性口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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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淹死过诗人的校河散步 被删节的场景里垃圾闪耀 柳絮飞舞 远山如黛(那是著名的西山风景区 你还记得在枫叶如潮的山谷里小便 而年轻的他正在山头捉住秋风的胸乳) “生活会将我们象石头那样向前抛掷 而风中伸出的阳台会接住你 以婚姻小巧的形式” 擅长数学的他拙于笑话和辩证法 但我们都记得鸟雀啁啾中的那堂道德课 石头、剪子、布 三位一体的玩具马和九九归一的冒险游戏 沿着淹死过诗人的校河散步 河水如一条皮带被看不见的抽水机一次次抽紧 你侧过身 让头发蓬乱 手上粘着墨水的死者先行 “夕阳西下 落日溶金” 但丁也说:“白昼到了尽头, 大地上的牲口止息了一天的劳碌” 缺少的仍是一个阐释者 将这河水当作一篇废话转告给他人 当然 听与不听 是另一只耳朵和更多梧桐树叶的事 当它们渴望着星斗、名声和晚年 渴望在暴雨来临之际 一洗前愁,将来生的版本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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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虎口拔牙还是准备从天使嘴里 抢夺几颗口粮 这取决于酸菜味的黎明 如何被一柄牙刷清理成晨光下的公路 独自一人从叫卖和雷霆的缝隙里爬起 昏昏欲睡的唇齿 凸凹在时代浅浅的腮上 从四环路经亚运村再至二环路 一辆缺失牌照的单车载你到单位就职 “要研究城市 认识宫廷”想象力拐弯抹角 触及到了一座香火缭绕的寺庙 善男信女走下了面的或中巴 辨不清和尚与喇嘛 “我在雍和宫的腋下 毛茸茸的编辑部里 办公 喝茶 请打电话来叙叙旧情” 微型的劳力与午餐中的小米恰好匹配 一张报纸后面连艰深的鸟巢也会笑逐颜开 正如一门初级病理学需要反复温习 贵妇人递来口香糖和“三五”烟 老处女愤世嫉俗 如屋角里一颗随时引爆的炸弹 而主任则是不详之物终日在窗外盘旋 “我用玻璃、日历和不干胶布置好办公桌” 生活会象脱臼的肩膀被重新接好 而后舒展自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