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论死去的人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年纪轻轻便死去的飞。
我似乎忘了最后一次见到飞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甚至于在我得知他死亡消息的时间也不记得了,偶尔想起儿时的伙伴,我便知道他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令人惆怅却舍不得离开的世界上了。
不至于悲伤,只记得从强的口中得知他的消息的时候有点惊讶,或许当时有那么一丝伤感。
我可能会为他感到自豪,他再次做到了第一,我认识的同时代成员里第一个经历过死亡的人,当然,谁都不会在一生中经历大于一次的死亡。
飞,强,和我,也算是小学六年中所谓的死党,我们是一路人,至少在我心中是这样想的。
飞是最能打的,每次打架玩的时候到最后总是我和强联手才能把他制服,飞是最能跑的,每次在我们那不规则的操场上他总能冲在最前面,然后站在终点嘲笑我这个正在艰难挪步的小胖孩儿。
飞是我们三个中学习最差的,准确的说是我们班级里面学习最差的,每次我总是那我傲人的成绩单来炫耀。
他说我学习好是因为头大,装的东西多。
自此他叫了我三年半的外号,大头。
飞的父亲是计生办的,飞经常带很多包装上印着我们都看不懂的英文的气球,还赞叹说是进口的气球,结实。
难怪上面总是有与我们在校门口小卖铺买的气球不同的气味。
直到上了高中我才知道我们当时吹的那个看似气球的东西被称作避孕套,不是用来吹着玩的。
我们三个都羞于再提这段破事儿,不对,现在只需要我们两个来保守这个秘密就可以了。
班里有个叫菲的女孩,飞自从上了三年级之后就一直认定菲将来就是他的媳妇儿。
原因就是他们两个名字读音相同,话说很般配。
但我一直认定菲是喜欢我的,因为我是这个班里唯一一个偶尔能在考试当中超过她的人,而且还是长相不错的男孩儿。除了有点胖。
其实我也喜欢她,毕竟当时的我认为在头上扎两个马尾的女生是最漂亮的。
还有其他原因,在一次开学报名的时候,我在人群当中冲动的抓住了她那稚嫩的小手,感觉很滑,很软,春心荡漾。
我想当时她还是很愿意我抓着她的手的,因为她没有挣脱。
多年之后我才想起是因为我当时抓得太紧,她可能挣脱不掉。
这件事情当时我不敢告诉飞,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道理,朋友妻,不可欺。
当我想告诉飞的时候,他已经不喜欢菲了。
现在想告诉他,也没机会了。
强说没事儿的,他不会怪我。
因为强喜欢的女孩在四年级的时候,也就是非典那一年,转学了。
我们站在村口的那座桥上面,当时桥下面的河里面还是有水的,虽然很浅,去年回老家的时候发现,连桥都没了。
“谁敢从这跳下去?”飞突发奇想。
“下面有水,会被淹死的。”我比较害怕。
“芳都离开我两个月了。”强有点悲伤。
“今天天气不错。”我抬头望着已经被云彩遮住了的夕阳。
“谁敢跳下去菲就是谁的。”飞挑衅的看着我。
当时的我不知道他已经知道我也喜欢菲了。
“我不敢,淹不死也会被摔断腿的。”
“如果芳在下面我就会跳下去。义无反顾。”强一脸认真。
“她要是知道你为她跳过河,一定会嫁给你的。”飞同样的一脸认真。
飞跳下去了,临跳前还叫了一声菲的名字。
强跳下去了,临跳前坚毅的说了一句,芳我一定会找到你,然后娶你。
我在他们俩的鼓舞下也跳下去了,什么也没说,所以崴了脚。
被爸妈臭骂一顿之后我歇了三个星期,飞经常从家里面带些好吃的来看我,强每次来都会怪我跳的时候不喊谁的名字。
其实我想喊来着,但在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我不喜欢菲了,为她跳次河不值得。
那我一生之中唯一跳的那次河到底是为了什么?
脚踝好了,但脚掌中间总是莫名其妙的疼,去了医院也查不出什么毛病,最后听说学校后面的破房子里面有位老中医,很会看病的。
结果他说我被水神附了身。
爸妈倒是不信,飞却说很有道理,强还是怪我当时没喊名字,惹怒了水神。
最后我还是在老中医那里得到了秘方。
自此飞每天放学便背我去老中医那里。
其实我可以走的,他背着我只是为了让菲看到他很男人的一面。
老中医用很粗的一根骨头在我的脚掌面上来回摩擦,并且嘴里还嘟囔着什么,我听不清说的什么。
强说那是猪骨头,飞说一定是狗骨头。
我说是人的骨头。
其实我很想看看飞走的时候有没有少了一根骨头。
其实我挺想他的。
去年回家的时候看到了菲,已为人母,儿子挺可爱,谈笑间我从裤兜里掏出来了仅有的一百块当作压岁钱。
心里想着算是给飞结婚的礼钱吧。虽然有点少。
虽然飞这辈子没有结婚。
我能想到的只有这些了,对飞的离去我始终没有真正的伤心,连在他坟前倒一杯酒的事我也没有做。
听说他上了技校,学的电工,在一次施工中从电线杆上摔下来,当场死亡。
我当时很纳闷,为什么不是被电死却是被摔死。
许久之后我明白,人是没有权利选择死亡的方式的。
其实挺羡慕飞的,他由于一死了之而永葆青春。
相反,苟活于世的我们却年复一年、月复一月、日复一日地增加着我们不想增加的年龄,我甚至觉得每隔一个小时我便长了一岁。
更可怕的是,我害怕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