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前几天,深圳的温度一直在下降,奇冷无比,每天洗个澡都要经历几番心理战,我翻找出那件灰色的羊毛材质的长款马甲,穿在身上。
这两天气温上升到20度以上,每次出门,穿的最多的还是它。
它,我已经穿了四年。按说早该丢了,宽大臃肿,一点也不显身材。
可是,就是舍不得。这灰灰的颜色,多像爷爷的围脖啊!
那条围脖,也是灰色的,是用纯羊毛线按元宝针织法织成的,超级长,有<<围城>>里的男主角的那么长,爷爷围上围脖的样子同他也有些像,就是爷爷要年老一些。
2.
那是个灰蒙蒙的下午,近四点的光景。
爷爷把我唤到跟前,从一堆衣服中翻出那条灰色围脖,一股气味漫进空气里,那是多年不曾洗过,浓烈的汗臭味!
他一手托着围脖,一手扒出破洞的位置给我看,破洞一个接着一个,有的大如鸡蛋,有的容得下一根手指,说:"乖,这条围脖,我戴了好些年了,纯羊毛的,现在买这样的一条,恐怕要十好几块,你学一学怎么织围脖,赶明儿把它拆了洗洗,我再买上一些差不多颜色的线,你帮我织起来”。
我拿都不想拿,气味太呛鼻。可是,我不想让爷爷感觉到我在嫌弃他。只好拿拇指和食指捏着,回说:"新买的线很难配上这个,到时新一截旧一截的,也不好看啊。要不,您再买条新的得了"。
他抓着围脖一头,低头看着,一边抚摸着:"不值当的,加点线再织一下就是新的。还能再用个几年,到时再烂了,就买新的。"说完,爷爷抬起头来,和蔼的冲着我笑。
没有办法,我答应爷爷会去学。奶奶劝我说:"那条围脖一拆就没了,哪里还能找到根完整的线。都破成那样子,洗都没法子洗,一揉全是线头"。
3.
我学了没学,现在都不记得了。如今,我会织手套、袜子。至于围脖,它很简单,只是,不曾织过一条。关于答应爷爷的那条,我更是没有机会去织了。
穿上这件马甲,看着这灰灰的颜色,就想起我的爷爷。因为跟他不曾有正式的告别,所以,一直觉得他还在。
深圳的冬天不算冷。有时,甚至可以穿短袖,我就在里面穿T恤,外面套着它。穿上它不自觉地就背起了手,等我发现时,已经走了好远的路。
然后,我的眼睛就蒙上了一层雾。这姿势再熟悉不过了,爷爷就是这样背着手,一条街一条街地走过。
最后,停在我们的院子前,大声地唤着我们的名字,然后从背着的手里,递过来几斤肉,有时是一提烧饼,或者是四月的青瓜,六月的月饼…
他怎么可能没有钱呢?
有多少小孩羡慕我们,有这样的好爷爷!有什么好吃的,什么新鲜的,他不曾买过给我们呢!
夏天想吃冰棍了,只要跟他说声:"爷,我要买本子",他就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递过来,嘱托道:“好好学习啊"!
这是我惯用的借口,爷爷虽然知道,从来也不揭穿,而且总会多给一点。
每次,爷爷赶集卖货回来,就站在当街,大声叫我们的名字,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我们都会比赛着跑起来,冲到爷爷的面前,明知道肯定又有好吃的。
是的,爷爷从来不曾让我们失望!
在那个时代,一条围脖又能花得了多少钱呢?少给我们买些零嘴,少给我们交一次学杂费也足够了呀?
4.
眨眼,爷爷已经走了15年!还记得他说:“爷爷有长寿眉,可以活到一百岁”;“我的身体很好,从来没有生过病”;他还说:"乖,不要走,你这一走,恐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为什么偏偏是最后一句成了真?
现在想起爷爷,没有抓心挠肝的痛了,但是答应帮他织的围脖,已经变成永远不可能实现的遗憾!
我曾以为时间多得是,一辈子特别的长。可是,多的是的时间里都藏满了愧疚与不安。
要是爷爷还在,围脖我一定亲手织。他说拆,我就拆;补上99%的羊毛线,我补;哪怕旧线才像个新补丁,只要是他说的,就照做,绝不改口,耍赖。
可是,爷爷,您到是给我回来啊!
这是爷爷唯一一次,向我提出的请求,此生,却再也没有机会去完成。
每一个无法兑现的承诺,都像是给良心上的一道枷锁。
这条无法送出的围脖,就是这道枷锁。
它将囚禁我终生,再也不会得到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