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在姥姥的怀里睡去了，打了个盹，很快春天就会来。上次你说我幼稚，当然不是贬损我，是出于真实的爱。你就是有些人口里感慨的生活里要有清醒的提醒你缺点的人，我很快乐，有你提醒我，想到这儿我觉得有小鸟在我的枝头笑。

你还担心我不能适应这糟糕的现实。我反驳你，忘了自己是不是差点和你吵起来。我倒是很希望和你吵起来，甚至有些满心期待：据说吵架也是一种连接的方式，而且全心全意的。我为什么要和你吵呢？难不成是我要你打我而你不肯？不要再说买绳子和鞭子了，令人想入非非。

可是，我总是不明白，你都说糟糕了，你给社会加的定语是“糟糕”，如果是糟糕的社会，为什么要适应呢？据说衡量身心健康的标准之一是能否良好的适应社会。那么，谁说的来着？如果一个人适应了这个卑鄙的社会，他就是个卑鄙的人，如果一个人适应了一个糟糕的社会，她是个什么人呢？难道你对这个社会就一点愤怒都没有？我不信。至少你会觉得悲哀吧？像我这个年纪的人，总想保持一个“不一样”的姿态：青少年的余怒。你说我融入不了“他们”，我为什么要融入他们？你说我面具太少，切换不够游刃有余，我就不明白了，难道切换面具游刃有余是成熟，对人际关系笨拙就是幼稚了？或许有时候我只是不屑于经营。

这里我可能有点偷换概念，你并没有这样说。我猜你的意思是要我看清社会现实，冷眼旁观，但不要站在它的对立面，否则受伤的是自己。“外圆内方”，你说过。你还要我降低欲望，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词。为此我观察了很多经过我身边的人。他们有的是在工地上干活为了几毛钱白菜斤斤计较的人，有的是穿着十分破烂，小跑的时候双臂张开像是一受伤的鸟的人，有把自己的头发梳到头顶用头油固定住，脸上浓妆艳抹的人，可是表情又有些羞涩。有的是像我这样为了让妈妈满意同时自己也捞些好处而不愿意长大的人。我还想起好些人，有整天刷着无聊的电视剧不带脑子上班只要有钱拿的人，有为了升职加薪对老板的咸猪手敢怒不敢言的人，有在职场上排挤打压控制别人的人，还有社会新闻上，杀了母亲无动于衷的人，为了骗保杀了妻子的人，为了救学生死于车祸的人，好多好多人……不说好坏，不论黑白，要我看，这世上的人，大家本来都是赤条条的来，怎么最后都变成了各式各样的人？好像被送进一个大的机器里，被挤压变形了。

长呼口气，想到你说我涉世未深。我小的时候，几乎所有人，大人小孩都是在田里打滚的人，和牛一样，人离不开地，地离不开人，地离开了人，荒芜了，人离开地，也是。我觉得人应该是离大地太久了，忘了自己从哪里来，一个劲儿适应社会，最后社会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当然社会不需要知道他是谁。有些还记得自己来路的人，身上保有难得的清气。你看我姥姥，她躺在椅子上睡着了，她一辈子没走出过自己生活的这块土地，唯一一次离开这个城市还是因为二十多年前我在另一个城市降生。我看她，就像看到自己过去的岁月，就像看到回家的路。

我总觉得自己卡在尴尬的两端，一端是被我美化了的儿童岁月，一端是我还没有学会适应的成年。童年的规则不由我定，但我不需要负责，成年人的社会规则我定不了，但我要为自己负责了，虽然我想赖在原地，但是，原来的村庄消失了，姥爷被新建的马路上的车撞死，姥姥的白发快要赶上冬天的雪了，妈妈呢，妈妈也要失去她的妈妈了。我在说什么？反正，时间带走一切，我还在童年的田埂上。

说回到降低欲望……我观察那些人，想着，他怎么成为这样的人，他看上去这么落魄，这么……不得体，他们为了生活奔波，他们可以说是社会的边缘人。再看看那些看上去得体的社会人，他们，他们又真的那么“得体”吗？你说糟糕的社会，这个时候我的脑海里又冒出你说的另一个词：妥协。好了，终于无缝嫁接：糟糕——妥协。这是你教给我的生存之道，奈何我一直都像个油水不进的牛，还是那种动不动嗷嗷待哺的，有点力气就愤世嫉俗胡乱踹几脚的。

我还是没说清楚……我想着，这世上有着形形色色的人，有着做各种职业的人，而我，我只盯着那些闪着光做出巨大成就的人。这个你也说过我，你说，我觉得我就应该成为那样的人，你还别说，我的脑海里，几乎很多时间充斥着这样的镜头：我“成功“了，我扬名立万，我光宗耀祖。

我一直觉得，我就应该成为那样的人啊。

此处应该配图：生活给你一巴掌试试。

我他妈在说什么。其实应该这么总结：爹妈不是你想选，想选就能选。社会不是你想换，想换就能换。

我的反思和牢骚结束。总之，我想说的是，我正努力开车在剥掉幻想的路上，虽然开的是一辆配置很好却总出岔的车。我不是万众瞩瞩目的公主，我只是爱我的人心中的公主，实在不济，也是我自己一个人封的。这几天每次想到你，都想换个称呼，这个称呼是，如果我喊你老李，你敢答应吗?

反正你不会打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