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话
预感
他平静的半侧着身子,但又似乎想要艰难的爬起来。不过由于身负着重大的伤创,他每一次的暗暗用劲,都会被身体无情的蚕食掉。
我知道,他这是为了尽力表示出自己的尊重。我冲他微笑了一下,示意他不用直立起身体来。
也许是知道自己再付出多大的力道都无法改变分毫,便缓缓溜了下来,保持着原有的姿势。
“其实,我想说的也不多,甚至你会觉得这只是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长子汪曾贤在我满含期待中就挤出了这么几个字。
但是我并没有发怒,而是继续着温和的姿态,对他说道:“其实,我并不是在质问你,而且我们现在也没有抓取到任何关于你父亲犯罪的证据,只是初步怀疑而已。”
不知道汪曾贤是真的不知道内情,还是和他父亲一样,始终不肯向外人泄露一点信息,我的话语在他那里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我又转身瞄向汪大柱两个女儿的床位,那里已经空了,前几日因为医院的紧急护理室实在没有位置了,就只能将她们二人也安排在这里,医院也还算人性化,在两个床位间搭置了一个简易的围布,毕竟男女有别,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而现在,随着陆陆续续受轻伤的人开始出院,床位也轻松了,便将她们安排到了女护间。
而在女护间询问的便是欧阳倩,希望她那边能够给我带来好消息。
不过摆在我眼前的难题便是,这个汪曾贤的态度似乎与他的父亲保持着高度的一致,任何关键性的信息始终都打探不到。不过,汪曾贤与他的父亲早已没了联系,他们是如何提前布置口风的呢?
在男护室里,我望着汪曾贤,半晌不知道如何开口,而他那有些自信的眼神里也似乎充满了对我们警方的蔑视,是的,按照我和他之间的级别来说,他的确比我要高出几个层次。
循循善诱看样子起不了什么效果,我只得加重了语气,希望他能够意识到这件事情的重要性:“我不知道你的父亲与我们正在追捕的那个幕后神秘人是什么关系,也不知道你们与神秘人之间有着什么约定,但是你要明白,这件事情绝不是你们父子二人那样简简单单的蒙蔽之下就可以过去的,我朋友的父亲、以及我的同事,他们目前都身首异处,希望你能够诚实的作答。”
听了我我的这番话语,刚刚还带着锐利锋芒的政客,眼神渐渐低沉了下去,他用力的拽紧盖在身上的长被,看样子是准备做出某样决定了。
在经历过一番思想挣扎后,他直直的抬起了头,露出了一丝令我有些不解的笑容,接着他又压低了音道不紧不慢的说道:“其实如你们所见,我同你们口中的那个所谓的‘父亲’,之间的关系的确是非常糟糕,哦,不不不,我希望和他最好这辈子都不要产生什么交集。当然,不仅是我,我另外的三个姐妹对于这个‘父亲’的态度也是极不好的。”
“事出总归有因吧?我很想听听你们与自己的亲身父亲关系如此冷淡、僵硬,是为什么?”我不禁脱口道出了自己的疑惑。
“原因?哼。”汪曾贤冷笑了一下。
接着他又耸了耸鼻梁,有些生气的说道:“别的不说,就看看他对自己母亲的态度,而且说他是我们的父亲,我就想笑,你问问他,这些年来给我们打了一个电话,来看过我们一次吗?”
看来的确与我之前猜想的一致,早年父母辈施予给汪大柱的伤害与悲怆,现在又影响到了他对于下一代的态度,而阿婆临终时与我对视的哀伤,现在又全部回归到了汪大柱这边。
“所以,你对这个父亲可以说是没有一点情分可言?”我没有隐瞒的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而这疑问的答案似乎早已失去了意义,从汪大柱进病床,在几个子女的眼神中,一切早已经不言而喻了。
忽地,只听“咻”的一声,摆靠在病桌上的餐食被他一掌击落在地,嘴里念念有词:“我就在想,我父亲是不是早就知道这趟列车会出问题,故意让我们搭乘这列车啊。真是邪门。”
汪曾贤的话语我初听起来并不以为然,不过当我稍稍回味了一下,又觉得这一切的确有些不可思议,而这趟列车的初步检验结果是有人为之而造成的事故。如果,汪大柱提前知会了这趟列车必将会出事,那么......。
越想越觉得这起事故,有太多的巧合因素重组在了一起,不过,每当我深入下一环节时,某个关键的节点又会被迅速的打断,乃至再也无法让我下探到更深度的真相里面来。
“那这起事故,你是怎么看的呢,也不妨告诉你,这起列车事故是人为所致,但究竟是不是你的父亲所为,我们目前还不得而知。”
也许是这话语激发了他潜藏已久的愤怒与痛楚,他捏紧了拳头,怒不可遏的朝我说道:“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我们几个子女一死,他就可以获得很高的一笔医疗保险费用,他肯定是这么合计的。”
我从一旁抽出一个小凳,安抚道:“我觉得他不太可能这么做,首先,他是你们的父亲,况且他在我们本地也有一个算得上饿不了冻不死的工作,他为了你们的这笔钱,犯不着。”
汪曾贤显然不肯信服,哼哼了几声之后,又白了我一眼说道:“就他?我觉得这种事他还是做得出来的,你也不想想,我们这一死,身后的保险、财产,还有我们各地的房产,不得给他分上一杯羹?而且,他还有家暴的习惯,我们的这位父亲啊,对我的母亲也是经常性的踢踢打打,母亲前几年闹离婚,不过想着几十年的感情还是忍了,就这么一个畜生,他啥做不出来?”
“这样看来,你们还是经常联系啊?”我不经意的说了一句。
而就是这样一句话,似乎击中了汪曾贤心中的某些东西,他的态度也有了变化,他将头猛然缩进了铺盖里面,闷闷的说了一句:“你先走吧,我得休息了。”
“好的,那我走了。”我故意拉长了音调,轻轻地离开了男护室。
护理室外,是无边的长廊,我选择了一个安静的位置,开始整理起这些天的脉络。刚刚我提到他与父亲可能还保持着某种联系的时候,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而我也可以肯定的是,汪曾贤这一次同意回来接受调查,很有可能是因为在这里还有令他必须回来的那股力量。
这份力量足够强大,而且也足以令他失去一切。
小憩片刻,欧阳倩也走出了女护室内,她拖着似乎有些疲惫的步子,与我同坐在了长椅上。
她半眯着眼镜,使劲的掐着人中,疲态尽显。看样子她这一边推进的也并不顺利。
她咳了一下,清了清嗓门,侧过身子朝我说道:“看来,汪大柱的两个女儿和她的父亲关系非常糟糕,为了照顾到她们的情绪,我只是捎带提了下她们这个父亲,这两个女儿便开始破口大骂了,呵呵,还高管呢?什么形象都没了。”
言毕,她又转过话题,询问道我这一边的情况。
我揉了揉有些肿痛的右肩,苦笑了一声:“你看我这样子,像问出个所以然吗?哎,真是劳心费神的差事啊。”
也许是看到我在不停地揉搓肩膀,欧阳倩关心的问道:“咦?组长,你这是怎么了?”
“嗨,小事情,这几日可能是伏案工作时间太长,休息也不够。”
欧阳倩思忖了下,关切的说道:“你这我看是肩周炎,没大碍,去找个能够做推拿或者拔火罐的师傅,给你每天做几次,基本上就没事了。”
“谢谢啦。不过,最近是不太可能了,等结案再说吧。”我无奈的回应道。
“嗯嗯,行,那我先过去看看现场检验结果出来没,可能还有些关键信息我还没有捕捉到。”我准备离开了,当然这个离开也是我故意编织的一个借口。
这些日子下来,我发现,自己对眼前这个同事,这个朝夕相伴的女性,竟莫名产生了一种超越同事的关系,而欧阳倩似乎也主动向我靠近。
但是我害怕,担心这种靠近,最终会成为我的某种羁绊,而那令我始终无法释怀的污点也在时时刻刻告诉着我,我是一个有着不光彩历史的人,任何一个靠近我的人,都不会有一个好结果。
走吧,暂时就这样吧。我起身默默消失在了这片长廊中,而身后的那个女子,不知道会以何种心绪去面对这渐行渐远的背影。
时间走走停停,大半天又过去了,此刻已是让人有些疲态的大中午了,但是医院这头此刻显然是无法消停的。哭天喊地的声音席卷着令人心碎的哀伤而至,虽远在两个空间,却依然能够感受到空气中流淌着的痛苦的情愫。
隔着冷冰冰的玻璃窗,我静静地看着那些刚刚经历过生死一线的人们,他们本该在和谐的家庭里享受着各种快乐,而正是这场意外的事故将他们的一切都破坏了,一时间,我的心里对于那个策谋这起事件的人充满了憎恶之情。
而另外两名,我一直关注的关键性人物——列车长与调度中心主任,也使我陷入了头痛之中。因为根据现场获取到的信息以及家属反馈到的情况来看,这二人在操控这趟列车之时,并未有与任何人接触,这样一来,调查的难度就加大了,看似许许多多有用的证据摆在我们面前,实质上都是毫无指向性的,它无法指引我们下一步该如何进行。
不过,我还是觉得至少目前为止,这起案件我们还是牢牢地掌控着主动权的,因为在列车上发现的那根神秘的黑棒,目前已经由省公安厅下派的刑侦技术人员接手进行查验勘探了。而且据说已经有了不小的进展,这边的推进给了我不少的安慰,但是我也不能歇着,既然从汪大柱以及他的几个子女口中撬不出一点有用的东西,那么我不妨从侧面寻找讯息,而且根据之前询问他们的情况来看,汪大柱与他的子女必然有着联系。
虽说,以上的大部分都是我的预感,甚至是想象的成分,但我深知,这些都是有根可依的,我也知道,他们马上也要来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