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蛋竖起耳朵,小心地躺在棉花棵子下面,眼睛绕过鼻梁上方低垂的两个生瓜蛋子,空洞洞地望着零碎的蓝天。两只黄蜂绕着圈圈追来追去,忽然一只把屁股伸到另一只的屁股里,抖动着乱飞乱撞。
那个声音又出现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像是在低声说话,又像在咬着嘴巴偷偷哭。毛蛋害怕极了,他轻轻地坐起来,顺着那个声音,小心地在棉花地里爬。他生怕弄出一点声响,但越是这样,头顶上的瓜蛋子越像着了魔一样,一下一下地砸着他的脑袋。
他爬到了棉花地的边缘,眼前是一片又高又密的玉米地,他更加害怕起来。他慢慢地,戗着玉米杆子往里爬,那个声音一阵阵更大了,他一边压倒玉米杆子,一边慢慢爬。
一走神,那个声音像是消失了一样,细地像两只打架的蚊子。他赶紧抓住那个声音,埋着脑袋,像惊了窝的兔子一样,在玉米地里急躁地爬着。
突然,身边的玉米地全都不见了,他抬起头,看到自己爬到了井台的边缘上。一道道刺眼的金光照得他眼睛发烫浑身震颤,一股热流从喉咙眼儿蹿下来,沿着脖颈,顺着肚皮,一溜滚烫,直灌到他裤裆里的小尾巴里。
一个女人纤细的裸背,和滚圆的光屁股,在两条粗壮的毛腿上,上下跳动着,忽然,一双大手掐住了女人的腰,女人像被戳进刀子一样嘶喊着,扬头向后翻下来。
女人倒翻过来的脸像快要死了一样,垂到毛蛋面前,嘴里大喘着气,像啜泣,又像断气前的呻吟。她的下巴后边,脖子一鼓一咽,脖子再后边,两个大奶子红绛绛的,在太阳地下冒着热气。
女人慢慢睁开了眼,看到了毛蛋倒立着的脸。她“啊”喊了一声,从井台上跳起来,抓起衣服就往身上穿。
一个男人在地上昏昏地坐着,突然,他也抬眼看见了毛蛋,猛地爬起身,一把抓过来,劈胸把浑身发抖的毛蛋提了起来。
“咋办呢?他都看见了。”女人忙乱穿上了衣服,惊慌地问着男人。
男人一只手提着毛蛋,赤条条地站在井台上,“咋办?旁边就是井。”
“你别啊,你,你别啊。”女人呆呆地看着男人。
“别?”男人冷笑地瞅了一眼女人,斜过头来看向毛蛋:“嘿,傻鸡巴小子,你认得我不认得?”
认得,毛蛋当然认得他,他是小路庄村的大队书记啊!那个女人毛蛋也认得,她是小路庄村村长的老婆,她还是毛蛋家的远房亲戚,按辈份叫表姑还是表姨的。
他们为什么要光着身子在井台上呢?书记为什么要欺负村长的老婆呢?
“我日你妈的我问你没有!你认不认识我!”书记把毛蛋提过胸,使劲地甩着。
毛蛋在一阵剧烈的甩动中,看到书记裆里的尾巴也在甩动——书记的尾巴在一团黑丛丛的毛里伸出来,又大又黑,但却流着白脓,黏黏地滴下来。
“他化脓了,不赶紧治会不会死啊?”毛蛋脑子里闪念着。
书记把毛蛋提上了井台,伸直了胳膊。毛蛋望向下边,看见黑洞洞的井口。
“问最后问你一遍,说,认识不认识我?”
毛蛋恐惧地望着书记撕歪的脸——他为什么要问认识不认识他呢?他每年都找爸爸喝酒,拧着毛蛋耳朵,让毛蛋喊他叔,喊了就给糖吃。但毛蛋从来不喊他叔。
“我靠你妈!我靠你妈!”书记骂一句,就给毛蛋一耳光。
毛蛋害怕极了,他想哭,一股气堵在嗓子眼,他用力憋出一声哭,一团血痰汩了出来:“叔——”
“咕咚——咚——”
一切静了下来。
井台边,男人挽着女人走下来。
井台四周是茂密的玉米地。
一块玉米地中间套了一片棉花,那是毛蛋家的地,棉花地里斑驳地杂种着红酥甜瓜,瓜熟了,吃都吃不完,那是毛蛋的秘密小世界。
离棉花地很远的村里,一棚棚的矮草房,那里是毛蛋拉屎,玩耍的地方。
矮草房的外边是更多的矮草房,杂乱地,围绕着一幢青砖的大院。
四个大喇叭岔开着,高高架在院子里。
村长在喇叭里喊了整整一个上午:“计划生育工作,是人民专政,必须手段强硬,狠抓不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