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时候,过年是道工序繁杂的程序,从月初的洗厝一结束,我们就可以闻到“年”的味道了,那是母亲的味道,那是厨房的香味……
我们小时候,家里没有冰箱,不能较好地保存各种年货,所以老家人世世代代都把“油炸”作为一种重要的储存手段,所以家家户户年在年前都要油炸各种各样的鱼。
其中最常见的也是必备的就是带鱼,带鱼带鱼,代代有余嘛,多好的寓意,除了带鱼以外还有鳗鱼等各种各样的鱼。
正月时候家里来客人了,这些炸鱼块就是餐桌上的“主角”:第一是因为它好吃;第二,是因为它不容易变馊变质;第三,更因为它拿得出手,只要桌上有一盘炸鱼,就显得有档次有水准了;第四,是因为它是最好的下酒菜,这顿吃不完还可以继续留着下一顿,一点儿也不影响卖相。
如果说洗厝,我只是旁观者,写对联,我只是个协助者,而油炸鱼,我绝对是个“主角”,这主角不是因为我重要,而是因为种种原因,请听我一一道来。
首先是因为我贪吃,所以大人要各种防范。
在老家的亲人当中,就没人不知道“阿清”我贪吃,而且那贪吃是到了一定境界的。
只要父亲说哪天晚上我们开始油炸鱼准备过年了,我就开始倒计时,然后每天问上几十遍。“爸爸,带鱼买了吗?今晚是不是要油炸带鱼?”
“爸爸,鳗鱼买了吗?你知道,鳗鱼是我最爱吃的。”
“爸爸,真的是今晚炸鱼吗?”
这样的对话,我要念叨上几百遍,直到我们家开始炸鱼块。
2
盼望了一年,整整365天的美妙时刻就要上演了,而我就恨不得自己粘在灶台上,须臾都不要离开。
那个傍晚我们总是早早地吃饭,之后就进行厨房的再一次整理、归纳,接下来就开始炸鱼了。
首先,是把买来的带鱼、鳗鱼等切成长短均匀的鱼块,加上盐巴、酱油和姜末进行腌制。
在腌制的过程中,母亲或嫂子就开始洗锅、洗装鱼块的大盆,还有漏勺等器皿。
而我和奶奶则是把烧火这一重任给承包了:别小看烧火,这可是一项技术活,没有奶奶在一旁严守把关,我是万万完成不了这么艰巨的任务的。因为油炸对火候的控制很关键,温度太低了,油炸出来的颜色不好看,温度太高了,那麻烦就大了,全部鱼块会变成焦炭,无法入口。
所以,我总是全程都在奶奶的指导下,有条不紊地进行添柴火或者减少柴火,来控制油锅的温度。
但一整个晚上,我的心思都不在灶膛里,而在我看不见的锅里,所以我一个晚上要起来、坐下几十个回合。
“妈妈,妈妈,带鱼可以下锅了吗?”
“馋猫啊馋猫,阿清就是这么馋,这油才下锅,还没热呢,带鱼怎么就可以下锅了,不急不急,再等等。”
于是,我就灰溜溜地坐下,紧挨着奶奶继续心不在焉地烧火。
可是过不了一会儿,我又开始问妈妈,好几个轮回以后,已经裹上淀粉的带鱼块总算带着我无限的憧憬,直奔油锅了。
这时候烧火变得格外慎重起来:一定要把油温控好了,不然那是要挨骂,甚至挨打的。大人说了,第一锅油炸鱼要是烧焦了,会影响明年的好彩头呢。
不过我不怕,因为有经验异常丰富的奶奶在把关呢,我的关注点是“吃”,而不是烧火。
起立、坐下,再起立,再坐下,我一个晚上都在重复这两个动作。
随着锅里滋滋声不断,我的馋虫也开始涌动……
“妈妈,妈妈,带鱼都变颜色了,是不是可以吃了呢?”
“这带鱼才下锅多久啊,看把阿清着急的,不急不急,等带鱼好了,妈妈一定叫你吃啊,不会错过的。”
“可是,我都闻到带鱼的香味了呀,妈妈,为什么还不可以吃呢?”
“炸鱼一定要把鱼的水分油炸干,不然等南风天一来,鱼很快就长霉变质了。”
“可是,我真的闻到香味了,妈妈,它们一定没有水分了,可以吃了,妈妈。”
当我央求了第N加一次的时候,妈妈终于夹起一块带鱼给我吃了。
妈妈总是一边不停地吹气,让鱼块冷却,一边心疼地喊:“贪吃清,快来吃,快来吃,香着呢。哦,不,阿清,你千万要慢点吃,慢慢吃,鱼烫,很烫呢,你千万别烫坏了嘴巴啊。”
3
刚出锅的鱼块,真的很香,很酥,很鲜美,在年幼的我看来,那绝对是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那鱼块外酥里嫩,咬上一口,里面的肉就会掉下来,你必须用一只手接着,不然那肉就会跳出外皮,直接掉地上了。
外皮是炸酥的淀粉,香喷喷的,入口即化,里面是依然鲜嫩的鱼肉,用舌尖舔上一口,那带鱼或鳗鱼特有的香味,顿时就会弥漫你的整个口腔,让你的味蕾得到极大的享受……
炸鱼块,不仅仅是香,还非常鲜美,鱼羊鲜嘛,而刚刚出锅的油炸鱼,那绝对是儿时最好吃的东西,没有之一。
所以,老家人再穷,也会炸上几条带鱼和鳗鱼来犒劳家中的大大小小,这不都过年了嘛,平时难得一吃,过年了,就该让大家过过瘾了。
别说是在20世纪80年代初,我们爱吃炸鱼块,即使是21世纪的今天,我们老家请客依然用炸鱼块,这不,2018年1月我们外甥结婚,炸鱼块也赫然出现在酒席上。
可见,炸鱼块,在我们老家的地位之高,以及受众人喜欢的程度之甚。
美味当前,吃一块怎么会够呢?
吃完一块炸鱼的我,再也没有心思好好烧火了。
我总是趁着妈妈和嫂子不注意的时候,直接把手伸到盆里去偷鱼块吃。
可是它们烫呀,但我又不舍得扔掉它们,所以我只能呲牙裂嘴地忍受鱼块的烫,靠不停地吹气希望它快点冷却下来,好让我享用一番。
我不停地吹气,早就引来母亲和嫂子的注意了。
“阿清,阿清,你又偷吃了!告诉你多少遍了,这些要留着过年吃的,留着正月请客用的。”
“阿清,阿清,你都吃完三块了,你还在吃?”
“阿清,这鱼刚出锅,吃多了上火,明天早上你会连眼睛都睁不开的!”
“知道,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可是炸鱼太好吃了。”
“啊,好烫,真的好烫!”
“馋猫啊,馋猫,你就是贪吃,别人说你还不服气,你看看你,一晚上吃了多少炸鱼了,看我不打你。”
4
但我知道,妈妈是不舍得打我的,她也没空打我。
锅里的鱼还等着她翻动,等着她照顾呢,要是打了我,它们该烧焦了,这样损失会更大,这笔帐妈妈还是算得门清的。
而我更是仗着快过年了,大人觉得哭不吉利,所以只是嘴上说说,而不会真把巴掌落在我身上,我就肆无忌惮地偷吃一块又一块的炸鱼。
我知道,这里面是奶奶的不作为,是妈妈的宠溺,更是嫂子的“视而不见”,所以才让我的偷吃一次次得逞,我知道,这是因为她们爱我,宠我罢了。
不然我那么大个的人,一次次地起立,灶下的奶奶怎么会没看见,我一次次地把爪子伸向盆里,灶上的母亲和嫂子怎么会看不见?
所以,于我,过年最最难忘的年味,就是家里炸鱼块的夜晚了,那注定是一个放开肚皮猛吃的夜晚;那注定是一次连打嗝都可以闻到鱼香味的满足;那注定是一段吃鱼吃到饱的美好时光!
可惜,等我长大后,我再也没有和她们一起油炸过鱼块了,但儿时那香喷喷却让我烫得直跺脚的美味却一直一直流淌在我记忆深处,只要我一看鱼块,我就会想起慈爱的奶奶,纵容我的母亲和嫂子。
所以,儿时的炸鱼块它绝不仅仅只是一道年味,一种美食,它是爱的代名词,更是宠溺的代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