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回家，在县城转车，我和王小英坐在同一辆车上。在一阵仍旧没有彻底根除的不自然之后，我们努力营造起轻松的氛围，开始谈论年级里那些风云人物。那些真正以富裕及自身性格而备受追捧的男生女生。在对他们的评说中，我们似乎也成为一开始就正常的普通人。

乘客陆陆续续地上来，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坐到了我们前排的座位上。她们没有注意我们，但我们一下子就认出了她们。是严莉莉与贾希菲。

她们穿着一中的校服，干净利落。她们也开始谈论起她们的学校，高大的教学楼，丰富多彩的校园活动，以及各具特色的学生们……

我们王小英早就沉默下来了。

严莉莉和贾希菲谈论的，是我们不能企及的生活。一中是全县最好的高中，拥有最丰富的教学资源和最优秀的学生。汽车发动了，我望着窗外，想着我原本也有机会进一中的，但假如真的进了一中，我可能不会改变如斯，权衡之下，似乎S中的生活更好些。但谁知道呢，我现在的成绩在班里遥遥领先，到了一中怕只会排在中等。高考那个关口，我仍能不输于一中的学生吗？这个时候，我已经深刻地认识到了想要有好的改变，必须往更好的地方去。在学习氛围不太浓厚的S中，同学们都松松散散，对未来不太有确切的感知，而我早早地树立了一定要考上好大学的目标。虽然S中历年的本科升学率极低……我一定要考上本科啊……我这样思绪跳跃着，目光从窗外收回来，正好前座的女生无意回首，看到我，在片刻的平静之后，忽然露出极为惊讶的神情。

“咦，你是姜昱吗？”她指着我问。

严莉莉也转过头看我，接着又发现了面貌全新的王小英。

“你们也放假了吗？你们是哪个学校？”她们两个扳着椅背饶有兴趣地问。

“在S中。”王小英回答，她的声音清澈自然，毫无躲闪，我看了她一眼，她脸上挂着端庄得体的微笑，已经不是初中时上不得台面的王小英了。

严莉莉和贾希菲于是同我们聊开了。对于我们新的样子，她们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惊讶，仿佛全不记得我们初中时的低下。关于老师、教室、同学、校园风景、课外活动，我和王小英只管往好里说，我们没有看彼此，没有提示，默契地进行了完美的配合。你一句我一句，话接得天衣无缝，互相印证，烘托出一个远离城市喧嚣、象牙塔般宁静美丽、友善和谐、学风浓郁的S中。反正在我们乡里，历来只有我和王小英两人去过遥远偏僻的S中。她们无从质疑。

车开到半路，我们都聊累了，停下来休息。严莉莉和贾希菲在前面窃窃私语，我隐约听到几处关键，果然是在谈论我和王小英初中时候。原来她们并没有忘记。私语完，严莉莉忍不住又回头望了我一眼，眼中尽是疑惑，我也不知哪里来的灵活，立刻学王小英方才的样子露出一个端庄的笑。

那以后，我真正地爱上了S中。它于我不再是一处逃避的所在，而是归属。再度开学时一进校园便映入眼帘的黑板报上那句“今日我以S中为荣”，令我感动得几近落泪。我开始有意地发掘学校的好处，我徜徉在校园里，在旁人微微诧异的目光中，尽情欣赏道旁树木的茂盛枝叶；我沿着土操场漫步，暮色晚风，青草离离，犹如诗卷的氛围；身边三三两两谈笑风生走过的是我友爱的同学；课堂上一遍遍耐心讲解知识的是我负责的师长；这座寂寥无名的校园是我们的青春。

S中在客观条件上当然不够好，在全县范围的高中里属于末等，就像初中时的我和王小英。我无限地美化它，因为我在这里完成了转变，我认为这是只能在这里发生的事。我来到了对的地方。

这个故事的结局很美好。那年高考，我超过了本科线，被一座不错的大学录取。王小英也考上了专科。她成为一个稳扎稳打的时尚姑娘。三两行就可以做一个故事的尾声，似乎太过轻描淡写。想想那漫长曲折的经过与其间生发的无数心思情绪，我更愿意把这个结果温柔珍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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