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眠梦秋雨中,不见远山踏日来。
秋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一叶叶,一声声,点滴到天明。一觉无梦,倒也安稳。
醒来时天已大明,披衣出门,泛着冷意的风裹挟着一缕桂花香扑面而来,直教人不禁紧了紧衣领,生了几分畏缩之意。
秋风从来都是冷且无情的,却也教人揪不出错处。秋,本就该冷酷啊。
正是桂花开的正盛的时季,经昨夜的雨打,早已是上落红满径。原本娇小可爱,嫩黄剔透的小花骨朵儿零落在泥泞小径的各处,破败而萧条。
我打着伞从小径走过,在一棵老桂花树前驻足,它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树皮斑驳开裂,枝干似不堪重负般下弯着,花落叶黄,无精打采。朦朦胧胧中,我颤颤巍巍地伸出手去抚摸它苍老的身躯。
这是阿公最喜欢的桂花树。
年幼时, 阿公总爱抱着我在老桂花树下坐了,讲他像我一般大时听到的故事,讲天上的仙子,也讲山里的大妖怪,讲牛头马面,也讲牛郎织女。有着风尘气息的传说和阿公带着草烟味的笑声,是我童年的宝物。
九月,当桂花的花季来临,每至月光如水的夜晚,阿公总会在树下置一张小方桌,备上纸笔零嘴,少有的正经地教我们几个孩子念诗。
我们念:“玉颗珊珊下月轮,殿前拾得露华新。至今不会天中事,应是嫦娥掷与人。”
我们念:“蓝云笼晓,玉树悬秋,交加金钏霞枝。人起昭阳,禁寒粉粟生肌。浓香最无著处,渐冷香、风露成霏。”
我们念:“石冷开常晚,风多落亦频。樵夫应不识,岁久伐为薪。”
日子久了,我们也就明白,阿公所会的也就这几首写桂花的诗。后来,后来也就兴致缺缺,不过应付了事。
阿公是极爱桂花的,他常拉着我的手念叨那棵老桂花树,让我要好好照顾它。那时我已大了,只是敷衍的答应,推开阿公的手,踏上远方的列车。
后来,后来我就没了阿公。
我收回手,踏着虚晃的步子走在路上,鞋子不时带起几朵桂花,花香在空气中推搡着打闹着,最终齐齐往人的鼻下涌去,似要把这酝酿了整整一年的芬芳赠予过路人。
可我心中的苦早已溢了出来。
阿公在一个桂花分外繁盛的秋天走了,闭眼前,一是念着那棵树,二是想见我。
树一直都在,而我却没有来得及赶回。
阿公说,他想当一棵树,这样就可以陪我很久很久了。最好是一棵桂花树,有风时挡风,有雨时挡雨,到了花季,还可以把最香最甜的花赠予我做糕点吃。
秋天,好一个无情的秋天,你要如何还我一个阿公。
我慢慢地抹掉眼角的泪,手里的伞越发握得不稳了。
秋意浓,秋意浓,离人心上秋意浓。
一阵风过,桂花纷纷扬扬,那棵老桂花树,再也等不到它的老友。
离别多,离别多,叶落的季节离别多。
手机铃声突兀的打断我的思绪。
“囡囡,要中秋了,阿爸阿妈明天就回来陪你过节。”阿妈熟悉的声音传来,带着殷切的喜意。
“阿妈,我想阿公了。”知道是阿妈,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阿妈,我把阿公弄丢了。秋天它不还给我了。”“阿妈阿妈,我想阿公,特别特别想。”我像个小孩子般委屈地哭诉,宛如多年以前丢掉了最喜欢的玻璃珠。
“阿公阿公,我的玻璃珠丢了,呜呜,我找不到它了。”
阿公揉揉我的头,变戏法般从怀里掏出块用油纸仔仔细细包好的桂花糕。
阿妈的声音慢慢和阿公的声音重合,“囡囡,别哭。”
“开开心心最重要嘛。”
阿公,秋来了。
囡囡好想你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