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易逝

海风呼啸,宛若千军万马从远方奔腾而来,卷来一层层起伏的浪花,雪白得让人不忍心伸手去触碰,生怕玷污了它的无暇。

这是一个临海的小镇,而她正是在这里吹着海风,追着海浪长大。

小时候,祖母总会牵着她的手来到海边,望着蔚蓝的天空和湛蓝的海洋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块巨大的蓝绸缎,从天上直直垂落人间;到了夜间,又好像一块沉默的幕布,任她和祖母徜徉其间,上演着一场场欢乐喜剧。

    潮涨潮落,卷起了人们的悲欢离合,也带走了人们数不清的回忆与思念。涨潮过后,祖母会和她一起赤着脚丫拾刚被冲上岸的贝壳,在微微湿润的软沙里,祖孙俩人留下了一大一小两行脚印,在落日余晖中显得更加温暖。

她手里攥紧了装满贝壳的袋子,听见贝壳互相碰撞发出银铃般清脆的声响,总会忍不住抬头望着祖母咯咯地笑。尽管生活在每天都能见到贝壳的海边,她依然满足于拾到大袋大袋的贝壳。有时,祖母会拾起一枚精致的贝壳,放在海里淘洗干净,在海沙滩上认认真真地教她写字,一笔一划之间写得行云流水,一钩一点之中透着游刃有余。末了,告诉她:“娃呀,这是你的名字,可要记牢写正啰!”

每逢上元,海边都会有烟花晚会,七彩的烟花在轰鸣声中闪烁着,一节一节地借着暮色攀上高空,又突然停驻,一下子朝四周炸开,绽放朵朵艳丽的花。去年,祖母摸着她的脑袋,笑眯眯地对她说,“今年的烟花还真是漂亮呢……”

只是那一场盛大的烟花晚会还未结束,祖母便在海风中缓缓倒下。也是在这个时候,她才发现,记忆里一向健康的祖母身体竟是悄悄瘦弱了许多,洁白的病床映衬着祖母苍白的脸,显得有些触目惊心,硬生生地撕扯她的胸腔,疼得她直抽搐。只是祖母似乎并不知情,依旧咧开嘴角轻笑着安慰:“没事啊,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还不知道嘛?很快就能好了,只可惜了今年这场烟火,咱明年再看,到时可一定要看完。”

    她乖巧地点点头,即使心有疑虑,她仍愿意相信祖母的话,相信她很快就会恢复,很快就能跟她去海边。

    只是这愿望似乎有些遥远,遥远得让她有些心慌——祖母并未如愿,不仅没有很快出院,还频繁地换着病房,在医院最底层一层一层向上挪,犹如易逝烟花朝高空节节攀升,好像只要她稍不注意,祖母就会随烟花消失一般。

时隔几月,祖母已渐渐被病魔消耗掉了精力,本还能下床走动,与后辈小生谈笑风生,到后来,肢体渐渐僵化,行动也迟缓了许多。许是有了不好的预感,祖孙俩都开始沉默。

有天晚上,老人安然入睡,守夜的她却盯着老人瘦到皮包骨的脸和被针头扎得满是青紫的手止不住落泪,不知何时,竟也淌在泪花中睡了过去。但她没能安睡,很快做了一个噩梦。猛然惊醒时,发现病房里涌入好几个神色着急的医生护士,她看着他们把祖母从病床上快速转移,心下一紧,不好的预感霎时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她从噩梦中回过神,脚上已调转方向,随着医生步履匆匆地往急救室赶。

她双目紧紧锁住抢救室门口,周围的家人紧张地来回走动,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祈祷着什么……

    过了一会,有护士匆匆忙忙出来,又匆匆忙忙进去,母亲张开的嘴嗫嚅了几下又合上,似是有什么话不敢问出口。父亲一直沉默,只是把口袋里的烟一根一根抽出,闷闷地吐着烟圈。结果未知,一分一秒都开始变得难熬,时间越流逝,越让人觉得不安。医院漫长的走廊上铺满了光洁的大理石,将她狼狈的样子暴露无遗,她开始用手捂着嘴小声呜咽,肩膀遏制不住地颤抖。

几个小时过去,急救红灯骤然熄灭,医生护士走了出来,她麻木的双腿还未站直,就望见主刀医生摘下口罩,慢腾腾地摇了摇头。母亲开始抱着父亲大哭,她心中紧绷的那根弦,一下子就断了。

冲进手术室,映入眼帘的是已悉数摘下氧气罩等医疗设备的祖母,老人情绪激动,又有些悲凉,只见她嘴唇有轻微地颤动,艰难地开口:“娃啊,不能陪你看烟花了……”

    她紧紧攥着祖母的手,胡乱地抹着眼泪,喉咙里梗着的安慰怎么也说不出口,唯有拼命摇头。祖母费力一笑便缓缓闭上了眼睛,周围的亲人哭得抱成一团,而她却突然撒腿跑开,沿路一直跑向海边。

泪水模糊了双眼,巨大的悲伤潮水般涌来,不断漫入她的心房,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她双足好似捆绑着千斤重的巨石,拖得她筋疲力尽,步步维艰。脑海里像幻灯片一般不断闪现往日与祖母生活的点点滴滴,想起以前祖母在沙滩上教她认字的模样,她终于止步,缓缓蹲下身子,拾起一个贝壳在沙滩上刻上祖母的名字。这时,一声厚重的声音炸响,夜空中盛开朵朵绚烂烟花,一如当初所见。

她望着天空久久发呆,烟花易逝,绽放不过瞬间,便只留下一缕轻薄到难以望见的灰烟,俯首,脚旁祖母的名字也被海浪卷走,不留一丝一毫的痕迹。

一切,空白得好像从没发生过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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