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我愿她一生明艳如春
在读大学期间,与母亲分别许久,我常常回忆起她的模样。不同年龄阶段,对母亲的感情也在悄然转变。无论是孩提时的无知,还是少年时期的对抗,那些年,都是我与母亲最亲近的时光。
“母亲”——多么缱绻的词语。念在嘴边,像一阵温柔的风,轻轻环绕,将我从世界的风雨中庇护。我感到无比庆幸,庆幸现在的我,每一次呼唤,还有她的回应。而此刻,我想为她写点东西,写好后念给她听。
翻开童年的记忆,那是一个色彩斑斓的下午。放学回家,我打开门没见到母亲,只看到了邻居阿姨,她说母亲不见了。我不信,满屋子找,终于在门后找到了她。可她与往日不同——她烫了头发,满屋都是浓烈刺鼻的药水味。我皱着鼻子,嫌弃那味道太呛人,久久不散。多年后,当我自己第一次染发,那熟悉的气味竟让我想起那个灿烂的下午,那一刻的母亲鲜艳明丽,是我记忆中最耀眼的存在。只是,那样的鲜艳,只停留了一会儿。后来,我眼中的母亲渐渐变成了“土红色”。她每天弯着腰在地里干活,在广袤的土地中,仿佛是一株短暂盛开的花。犁地之后,她的绽放也被深埋泥土之中。可又有些不同——花有重开之日。
为什么说我孩童时期是无知的呢?因为那时的我只看到她打我、骂我,对我严厉,而不懂她背后的辛劳与心酸,我觉得每天都在看她脸色,我总是在想凭什么,我哪里做错了,也许是因为打碎了一个碗,也许是因为放学回家太晚,甚至可能因为一些莫须有的事,仅凭她的揣测就给我定了罪,我那时真的很讨厌她啊,就像所有的中式家庭、原生家庭一样,我怎么能那么讨厌她啊!那时无知的我,不会换位思考,不会去了解母亲的经历是怎么样的,如今轻抚她满是沟壑的双手,我反问年幼时的自己,我怎么能那么讨厌她呢?
当然,童年也不只有责骂,有时帮她干点轻松的小活儿,有时就在地边玩耍。它们像是拥有自由的灵魂,那是秋天吧,我喜欢折下芦苇,把雪白的芦花吹散,看着它们迎风飘走,飘向远方,飘向未知的地方,然后在别的地方生根,芦苇花倒是有机会去看更远的世界,而苇杆留在了土地里,一年年等待下一季的芦花归来。
中学,那是我最不愿提及也最后悔的阶段。母亲病了,她开始变得脆弱,我印象当中强势的她就像天上飘着的气球被捅了一个小口,不断漏风泄气,最后一点一点归为尘土。而我,也迎来了最叛逆的时期,我开始跟母亲大吼大叫,哪怕每次吵架之后更多的是愧疚,我也仍然控制不了自己,我总是觉得她不讲道理,刚开始的时候她也还是会打我,后来她不打我了,打不动了,她只会用那种我读不懂的眼神看着我,然后跟我哥哥姐姐告状,我其实挺害怕他们的,所以母亲仿佛找到了小靠山,我但凡不听话,她就给我哥哥姐姐告状,后来次数多了,我的害怕逐渐变了味,增长了我的叛逆,吵得最凶的那一次,我甚至拿刀想与我的母亲一起死,用网络语言来说就是“超雄”,但其实我不想死也不敢死,我只是发现这个时候母亲处于弱势,所以我更胆大妄为,也许打心底里我觉得她不会把我怎么样。那一次,我看到母亲流泪了,我恍惚了,那滴眼泪和哥哥失望的眼神仿佛尖刀一样刺进我的心里,我好像有点冷静下来了。从那以后我听话了不少,的确,是在我的记忆里我觉得我安分了不少。
人无法在拥有青春的同时拥有对青春的感受,直到我远离故乡,远离母亲,当我真正成长为大人,才慢慢理解她的不易。回忆起母亲,我又开始怜悯她。这就要提到我的外公,一个酒鬼,一个家暴男,他重男轻女,虐待母亲,没有让母亲上学,把她逼入贫穷与命运的深井。于是。我时常在想,如果母亲也能像我一样读书,在大学里结交朋友,看尽世界的风景,是否人生会截然不同?她是否还能如那年午后,明艳如春?然而,究竟该怪外公,还是那个时代的原因,我也说不清。
我开始在生活中发现母亲对我的爱,我的母亲一字不识,通过我的微信头像辨认我,她每天都会问我,她说她害怕我一个人去了那么远。刚上大学那会,她时常跟我说她不习惯,晚上很晚睡不着,因为我高中放学晚回家都十一点了,她总在阳台上等着,楼层很低,有时还会举着手电照我。如今她一人独居,身处破旧楼房,我无法想象她在静默中会不会想起我叛逆时的冷语,会不会回忆那些下晚自习的夜晚、那些踩着月光回家的脚步声。
我永远无法做到感同身受,一个没文化、不识字、病痛缠身的老母亲,在无人陪伴的深夜,会思念些什么,但我知道,她是世界上最爱我的那个人。
如果真的有平行世界,我好想去看看,哪怕那个世界没有我——也没关系。我希望在那个世界外公不再暴虐,母亲有快乐的童年,能穿上整洁的校服、背上书包上学;她聪明伶俐,考上一所大学,有好友,有自由,有爱情。她穿漂亮的衣服,笑着说:“诶,你看这裙子多好看!”她吃喜欢的食物,过喜欢的生活。她生病时,有人守在床边细语安慰,亲吻她的额头。她的孩子温柔懂事,不顶嘴,不叛逆,时时刻刻想着母亲。就算年老了,她依然可以买漂亮衣服,依然可以像小女孩一样撒娇。
我希望,太阳永远照在她身上。我希望,那个色彩斑斓的下午,能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