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去精神病院观察学习了,各种事情叠加在一起,烦躁,沉默,悲伤蓄集在胸腔里无处安放,还以为自己忍受能力挺强的,可真的到结束了以后,才发现原来每一天的难过和压抑都一点一点地在内心积累,直到此刻暴发, 现在去回想对当时的感觉,还真是应了那句:人生在世,众生皆苦。
李想,或许是理想?她的父亲给她起了一个伟大的名字,不会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躺在精神病院里,再也没有机会对这个世界报有理想,甚至连对这个世界说一句话的可能都没有。
我第一次见到李想是在我实习的第二天下午,我陪老师一起送一行十个人一起做相应的治疗,李想是在轮椅上与我见面的,她被摇摇晃晃推出一级病房时,完全失去了意识,呆滞的眼神,脏乱的头发,瘫软的脑袋,满是淤青的脚踝伴随着摇摇欲坠的灵魂。我被她的状态吓了一跳,她就像一滩随时随地都能流走的水,流到谁的脚边那个人都要露出无比厌恶的表情避之不及。我轻轻托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我的手掌里,任由她身上的污渍沾染我的衣袖,她的表情是何等的淡漠,像一块冰山,老师让我放开手,我一松开,她的脑袋没有了支撑立刻向后栽去,我慌张地再次把她托起,她还是无动于衷。这是我第一次见她。她是没有灵魂的李想。
做完治疗之后,刘老师就问医生李想为什么会这样,医生用无奈的语气说:“没检查出什么问题,她可能是装的。”我们在无奈和生气的同时也为她松了一口气。那时她已经不需要我的手掌托着也能靠在轮椅上了,但面对一直在她面前转悠的我,她还是无动于衷,毫不在乎。因为疾病,她已经不会笑,不会说话了,她没有任何动作、任何表情,对一切事物都无动于衷,我猜不出她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皮囊活着,灵魂可能早已死去。我再看她一眼,她是不会记得我的李想。
在这一行人中她是那个病的最严重的,这里的世界没有最严重的病,只要在一级病房的大家都是一样的,清醒的时候和普通病房的人别无二致,发作的时候就成为整个病区最严重的那个。她们每个人都是,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有时活着,有时死去……
这里的饭菜实在难吃,清汤寡水没有味道,有时候会想,不是病人有病才不吃饭,是饭菜太难吃难以下咽。我们没办法用这种方法虐待自己,就跑到出去外面吃,刚出门我立刻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吸引,他架着两根拐杖,一瘸一拐对给我们开门的老师露出谄媚的笑容,一边笑一边说着:“我是家属,我进去看一眼我闺女,行不行。”
“你闺女是谁?没有允许是不能进的,你和谁说了。”
“我和一个短头发的护士说过了,我进去看一眼我闺女,就看一眼。”
“哪个短头发的护士?不行,现在是吃饭时间家属不能探视,等病人吃完饭再说吧。” 说完,老师就连忙关上了门,我看见那个男人面露难色,拄着拐杖楞楞地矗立在一旁。
医院外的饭菜就是可口,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到了下午的时候,那个男人果然出现在了病房里,原来他的女儿是李想。老师领他进来的时候我听见他嘴里一直嘟囔一句话:我只看一眼,看一眼,就走。好像是说给护士听,又像说给自己听。我跟着他们进了一级病房,到门口的时候,李想并不在床位上,反而床边多了一个面朝病床站着的比较年轻、高大壮实的男子,不难猜出李想刚刚离开,站着的是她老公。他慌张地遮住眼睛,但我还是看见了淌出的眼泪,他朝着空空的床尽力的忍耐着,直到憋红了眼睛,像隐忍了很久的样子。我猜当他第一眼看见李想的时候肯定被她现在的模样吓了一跳,那时候,他肯定就已经很想哭了。这样的李想和他初见时的李想是一个样子吗?他用手背不停地擦眼泪,悲伤的样子被刚进来的男人看在眼里,瘸腿的男人想要进去,他却哽咽着,挥挥手不让他进来,忍不住别过脸去。这时,李想从厕所里慢慢走出来,瘸腿男人更想要进去看女儿一眼,可他还是用那颗红了双眼睛的脑袋无情的晃了晃。瘸腿男人站在门外远远的看了一眼走到床边痴痴傻傻的李想,他又是呆呆地矗立,呆呆地点了点头,然后落寞地转动拐杖离开。送他出去的路上,我看见他脸上的力量集成一团,压扁了嘴巴和眼睛,挤出皱纹和眼泪,但是无声。
为什么他不让瘸腿男人进去看女儿呢,是因为嗔怒还是因为悲悯?我到现在也无从而知。这世界上有很多难以解释的事,猜不出的谜团大多都与命运挂钩。她的故事太长,没有人愿意从头听到尾,但她的故事又很短,短到此刻就已到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