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还是惧怕无计划】
在去兰州的车上,CC一直在做攻略。
“我们必须要提前把接下来的车票都订下来,不然就没票了。”她说。
我睡了一觉醒来,她还在笔记本上做笔记,“你能帮我查一下从张掖到青海湖近,还是从西宁到青海湖近吗?”
于是我就和她一起上网查。她查路线,我查具体的距离,以最后确定最便捷的路线和交通方式。我们各自都埋着头查找分析信息,她基本把要去的地方确定下来,我也很快把相关地点的位置图画出来。火车进了隧道时,手机没信号,俩人就相互讨论。
“现在我基本上把握大局了。”CC对此很满意。
其实我对攻略并不感兴趣,从一开始就真的打算随遇而安。但不是谁都喜欢未知和挑战。CC就不是。
她需要安全感和掌控感。
我也不介意帮忙。但我不依赖这个。
我又闭上眼睡了一会儿,一睁眼,她兴致勃勃地对我说:“我们去拉萨吧。”
她的眼睛发光,我笑了笑,说,好啊。
把拉萨纳入行程的最后一站,除了已经经过的山西,我们一共要去五个地方:兰州、西宁、张掖、敦煌、拉萨。
“兰州作为中转站,补给点食物。”
“西宁你觉得要待几天?”
“至少两天吧。”
“张掖呢?张掖没什么玩的。”
“那就一天。”
“敦煌呢?”
“两天。时间尽量充裕些,休息好,准备上拉萨。”
CC突然担心起来:“你说我会不会有高原反应啊?”她笑道:“我妈就怕我有高原反应。”
CC对拉萨一直有顾虑,还没出发之前我就在宿舍里提过一嘴要去拉萨,她愁眉,“不敢,我怕有高原反应。”
“你现在不去,以后更不敢去。”
不过这次她终究是鼓起了勇气。
“没事。我们到了兰州准备些药,出发前休息好,上了高原注意点,不紧张,就没有问题。”
“好激动啊。”她感叹道,“感觉世界就在我的手中。”
“那我们从西宁到敦煌,一路下来,最后从西宁去拉萨。”
我顿了一下,“…为什么要这样?”终于发现了其中的问题,“我们一路北上,最后直接从敦煌去拉萨不是不用走回头路了吗?”
她皱起了眉头,有点毛躁,仿佛潜台词是:“那你要怎样?”
我拿起了笔,在纸上画线路图,“你看啊,这是你的方案,”我写了个A,紧接着画自己的,“这是B。两个方案各路段加起来,你的总路程是不是多出了从西宁到敦煌这段儿?”
她想了想,平静了些:“…好像是。我的路线比你的多出一段。”
然后查了下手机,突然冷冷地说:“没有从敦煌到拉萨的火车。”
一副“还是得按我的来吧”的表情。
“是吗,我看看,”过了一会儿,我说,“格尔木有到拉萨的汽车,8个小时。”
我又查了从西宁到格尔木火车,“从西宁到拉萨也要途径格尔木,从西宁到格尔木坐火车也有七八个小时的车程,差不多。”
她一直埋头看着笔记本,最后说:“那我们就按你的走吧。我就把车票定下来了。”
六【互相看不顺眼的磨合期】
在兰州安顿下来的当天下午,我反驳了CC好几次,没有一件是什么重大决议,全都是小事。随着旅途的前行和朝夕相处,我们仨似乎进入了磨合期,在各种小事上都能相互鄙视和嫌弃对方。
比如说我,我就越来越敏感CC的安排,好像总被掌控。没办法自己安安静静舒舒服服地做一件正常普通的事。因为她都会叫你做什么或不做什么。
起初我不断跟自己做心理建设:毕竟她是家里长姐,习惯导致环境养成。后来这防线还是被CC的强势打破了。我很讨厌别人总是干涉我的自由选择,一谓想按照他的想法来做。这会让我感到很不舒服。
我们的房间有两张床,特别狭窄,窗户开在走廊里,挨着CC的床。她担心外人伸手就能从窗户摸到房间里,总觉得不安,或是坏人直接从窗户里翻进来洗劫一空,那就更恐怖了。所以无论我们在房间还是不在,她都把窗户关得死死的。
她是个很注意安全和警惕的姑娘。我也是个有安全意识的人,旅行之前我妈叮嘱我说:“女孩子出门在外安全最重要,一定要住在安全的地方,别省那点钱。”
我说:“当然了。你就放心吧。”
要省心就得多花点钱,想少花钱就得多操心,说得就是我们在兰州住的这种旅馆。又想少花钱又想不费心,世界上并没有这种鱼和熊掌兼得的好事。什么都想要,又什么都计较,只能多费心思。时间久了,人会习惯费尽心思地占便宜,但他自己并不会意识到。
所以CC的安全意识忽隐忽现让我很是摸不着头脑。省钱的时候,安全就不重要了,担心安全的时候,又好像忘了支付的房间价格。大概因为她以前是学经济的,所以成本和计算很重要。而我是随遇而安的人。
一到宾馆BB准备洗澡,我说我也要洗。CC坐在床上啧嘴:“你们真爱干净。”
“不是啊。一直坐在地板上,很脏啊。而且火车里有味道。”BB说。
“反正我不洗。”
BB拿着衣服进厕所顺手关了门,CC对于这个举动很是无语:“你就在这儿换衣服呗,还专门进厕所,谁看你哪?”
BB没有说话。我张了嘴,话到嘴边又止住,不想多言。
旅馆的老板要给我们房间钥匙,敲了窗户,隔着窗听见老板闷闷的声音:“美女,开一下窗呗。”
“走门!”CC大喊一声,埋头继续看手机,说,“可不能让他养成习惯。”
我一时对她语气里的自以为意有点恼火。
没等我开门,这老板在门外已经扭上了门把手:“美女开门啊。”
“哎哟,谁还把门给锁了?!”CC的嫌弃特色很鲜明,语气之中都是“我服了”的意味,好像这个人格外小题大做,她简直看不下去,无法理解,要为之叹服。
“我锁的。怎么了?”我看了她一眼,又瞥了一眼她背后的窗户,也不掩饰被颐指气使的不悦,“你倒是开窗直接接不更简单吗?”
你怎么不愿意呢?
然后我打开了门,接过钥匙,说了谢谢。关上门,又锁上了。
七【我是不是太大男子了】
在兰州我们只歇一晚,第二天八点多就得坐火车去西宁。
吃过晚饭我们去买了一些食物和药品。CC担心高反,各种担心得不行,把红景天、感冒药、消食片都备了个遍。
“……还要买藿香正气液吗?”看见我笑了起来,她说,“我是不是买太多了?”
可能她自己都得有点夸张。她像要去打仗一样,总害怕装备不齐全,会丢了性命,担忧和恐惧尽收眼底。哪怕我跟她说再多遍其实只要你不紧张就没事,也抵不过医生的话和实际拿在手里的药片更能安抚她。知晓这些,一时对她的不安也多了几分理解。
“买!都买齐全咯!有备无患总是好的。”
出了药店有一会儿,CC突然对BB说:“不然这药钱咱俩平摊吧,我看她也用不着。”
“好啊。”
我沉默了一会儿。她说得没错,我用不着。但她俩平摊,这事的性质就变得有些微妙。既不是成员各自买药相互提供帮助,又不是团队每个人都共有。
“三个人摊呗。”我说。
“不。我和BB分。”
“我不也是这团队的一员吗?既然算作团队的,要买就大家一起。”
“说不定我会用呢。”
买完东西回宾馆已过十点,BB想洗外套,遭到了CC的强烈抨击,“我真服了,这么晚你洗什么衣服啊?将就穿不行吗?”
BB一声不吭地进了厕所。她在外边念叨,“精力真是好,大晚上还洗什么衣服!这小家伙真是,唉!”CC就坐在我旁边,我知道她担心第二天早上要早起乘车,但竟然更同情BB,只是一件普通事情,却被如此阻拦和指责,像极了在家里被管教。可我没有为她说话,并不想搀和她们娘俩儿的纠纷,何况自己是最烦被管教的。
偏偏BB洗完衣服出来问CC:“我想到楼上去晾衣服诶?老板说楼上可以晾衣服。”
“我天,你非去楼上晾什么衣服?!那外边就有晾衣服的,你跑去楼上干嘛?”
BB被说得灰头土脸,拿着衣架站在门口,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是老板说他家晾衣服的地儿在楼上。”我忍不住开口。
“是老板说的呀…”BB无辜地重复着。
“噢,那你可以就晾在外面的庭院嘛,大家都晾在那儿,谁偷你的?你去楼上,早上你还得专门跑上去收衣服,整那么麻烦干嘛!”
我眉头一皱,又不平又觉得好笑:“人家要上楼晾个衣服怎么了?她要干嘛你让她干,只要明天早上不耽误我们的行程,管那么多干什么呢?她又不是不会!你瞎操心啥?”
CC的语气柔软下来:“我…这不是担心这么晚她一个出去不安全吗。”
“她能有什么事?再说这房门开着,我俩都在这儿呢,就算有事咱俩能不第一时间冲上去吗?”
CC大概是第一次知道她对待我们,尤其是对待温和乖巧的BB,就像担心孩子走丢的母亲似的,过度紧张,过于干涉,如同在孩子手上绑了一根绳子,时刻想把控孩子的动向。
“……我是不是太大男子主义了?”CC问。声音恳切而犹疑。
我立刻心软下来,恢复了没脸没皮的模样:“倒也不至于。”
“但你管她那么多干什么呢?”
八【我们会不会被卖了】
上午近11点,我们到达了青海西宁。
已经是2018年7月20日,距我们出发的第六天。
火车站人不多,四周少有高大的建筑,平矮但是视线开阔。烈日当头,阳光毒辣,晒一会儿皮肤就有一种灼烧感。我戴上墨镜,径直往站外走,住的旅馆就定在附近。
“大白!”CC突然叫我,我才发现她在另一个地方,“他说今天就可以去青海湖!”
她旁边站着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身材纤瘦,皮肤黝黑,打扮很是时髦,短衬衣开着领口,斜挎一个中型大小的皮包,手上戴着金手链,穿了一双锃亮的皮鞋。
我慢悠悠地走过去,CC继续跟他聊着:“你们会带我们参观哪些景点呢?”
男人兴奋地说:“沿线的景点都可以看,我们的司机都会停,我们路线上都有的!给你们几张我们的路线图嘛。”他从包里拿出两张路线图,CC接过了一张,我接过了一张,“我们去阴凉的地方说吧。不会骗你们的,我也是回族呢。”
CC紧跟在他身后,“对啊,我们都是回族,您就给我们便宜点嘛!”
男人在一个地下入口的阴面停下:“便宜不了啦,美女。我们公司专门做旅游路线的,都是自己的车队,青海太大了,每天就得跑好几百公里,油钱得我们自己出。司机还得自己开饭钱,不跟你们一起吃饭的。”
CC笑道:“司机可以跟我们一起吃啊!”
“我们给顾客派的都是最好的车,保证你们旅游得舒服,而且还有摄影师,你们想在哪儿停就让司机在哪儿停,有摄影师给你们拍照!行李除了贵重物品都可以直接放在车上有司机给你们看着。”
“我们不需要最好的车。”我和CC相视一笑,不约而同。这位师傅还是坚持给我们看了他手机里车的照片。但行程方便这一点确实很有吸引力,占绝大部分考虑的比重。
“我们是从西宁出发再回到西宁?”
“对,你们尽情玩,钱都在你们兜里,回来了再给钱。”
CC低头:“……你们这个路线倒挺好的。”她坐在台阶上,“还有到张掖、敦煌的路线。有拉萨吗?”
男人在一旁站着抽烟,说:“有啊。七日游有。在后面。”
路线图上有不同日程的路线安排,两日到七日不等。
“我们要去的地儿他们都有。”CC抬眼看向我。
“你们是不是打算从西宁去张掖,然后去敦煌?”
“是。”CC说。
“坐火车去?”
“对的。”
“那完全把这行程打乱了呀!”
男人的话使得我们三人之间的气氛忽然变得略尴尬和凝重。
一直没说话的BB突然开口:“我们已经把火车票都取了。该不取的。还可以改签。”
在太原火车站我把订好的火车票一并取了,那天因为行程紧张总是差点与计划时间失之交臂,CC意识到取票也十分耗费时间。
“关键是我们之前也不知道他们有这个路线啊!”CC说,“线路是真好。我们给你多宣传,你给我们便宜点!”
“三天多少钱?”适合我们的只有三日行路线。我附和道,“我们有很多朋友和亲戚想来这边,这次我们玩得好,下次把他们都给您介绍过来。便宜点!”
他想了大概有几秒,吐了一口烟把烟头往地下一扔,踩了踩:“行吧!就当跟你们交个朋友,三天1800上总共再少一百,1700!行不行?你也是回族。”
CC笑了。她回族的身份在这次砍价上起了大作用。
她看了看我,我背过脸使了个眼色,轻微地点了点头。
“行!那走吧。”我说。
“那我先带你们去吃午饭,吃了午饭就走。我知道一家清真餐厅。来,我帮你们提行李箱!”他拉过CC的大行李箱大步开走,CC脸上露出小孩儿一样儿得意和欢喜的表情,像解决了心头一件大事,紧随其后,打趣道,“咱回族不准抽烟喝酒的。您还抽烟呢。”
男人腼腆地笑了,“西宁这边的回族男人都抽烟。”
跟着他走了几步,CC突然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似的,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成功砍价和解决了出行行李麻烦问题的轻松瞬间消失。
“他会不会是骗子啊?”
她看着我。
“我们三个真是胆儿大,就这样跟着他走了。要是他是人贩子把我们卖了怎么办?”
“不行,待会儿吃饭我一定要看他的身份证!”
我平静地“嗯”了一声:“待会儿我让他把车的照片发给我们。”不紧张是因为从头到尾我都对这个陌生男子谈不上信任,总隔着一段距离,仔细地审视和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但尽管如此,风险还是极大,所以我从不爱打听私家车。
直到上车前这个男人把车的照片、他的证件给我们看过之后,CC终于放了心。“我就怕你们不相信我,”他把一件矿泉水搬到我们跟前,“在其他地方有那些做坏事的你们不要相信,在西宁这儿都是搞旅游的,都这样。”
我们上车后他把水放到车上,祝我们旅途愉快。他说司机是他哥哥,司机说我弟一直催我快点,说你们要走了要走了赶紧过来,我告诉他跟她们说不要着急,多说点好话,大家都会理解的。
我坐在副驾上,笑了笑。看起来也像是个淳朴的回族生意人。
包车这事有风险,出门在外,图便宜有时候要吃大亏。所以我从来不理睬车站附近拉客的大哥大妈,更不会主动过问。这一点上我跟CC的观念不同:比起经济,安全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