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我爬上屋后的老栀子树。连枝带叶折下两朵雪白雪白的,层层花瓣都沾着雨滴的栀子花,然后骑自行车回到我那山沟沟里的中学,除了如常地上学,此行的另一个目的,是展示我家的栀子花是多么与众不同,花朵多么大!花瓣那么多!不是前座同学看到的山里随地长满的四瓣小栀子能比的。当然,前一天我们为这个争辩了几句,心里鄙视他孤陋寡闻,花的种类很多都不知道,我只好实践证明了。
前座男生肯定认输,大约也没太在意我的较真,但这种花的奇香却让教室气氛不一样起来。我意识到老师可能会批评我,在初三的最后一个月,大家拼尽全力备战中考的时候。我居然有这等闲情逸致,这样扰乱军心,该当何罪?我努力维持的好学生形象怕是要毁了。
这世上的事,总是你越担心越有事。上课前5分钟,后座空位来了个白色影子,趁我不备,一把夺走那两朵花,举在手中,故意深吸一口气,作陶醉状:啊!这花真是太香了!太好闻了!铃声快响了,我心急如焚,赶紧去夺,人家还不给,举的更高,我拼命掂脚。后座的骚动引来全班扭头,那时候班里男孩女孩都自觉地保持距离,平时说话很少,这股封建遗风没人故意强调,不知为何,当我们的身体开始发育,性格也随着身体的变化慢慢改变,不再大大咧咧,吵吵闹闹。整个初三,一个班级40几人,平日都安安静静,而此刻,我就是一块大石头扔下湖面,泛起一圈圈水花的旋涡中心啊!
脸红了,心也慌了,不抢了,随便你吧!我坐下了。但他却没有回自己的座位,依然坐在我的后面,老师没有责怪他,尖子生的面子吧。简直是得宠,他已通过第一批保送一中的选拔考试。妥妥的县里最好中学的学生,给学校、班主任脸上都增光了,想坐哪里都无没关系。这一坐便是好几天,偶尔和我聊几句 ,记得他说自己是射手座,从他那里,第一次知道了星座这个词。从此,我们算是熟悉了一点,三年同窗,和很多男生零交流,他是为数不多的其中之一。
和电影中的桥断类似,当我们找对方说话时,就用笔戳戳背,戳到对方疼死了才扭头匆忙回答。老师提问时,我正好开小差,他便压低嗓子小声地说答案,让我逃过一劫。有过一次受了委屈大哭,趴在课桌上很长时间抽泣,听到他说:怎么能哭这么长时间呢?班级合唱比赛,指挥的男生闹脾气不上场,被作为班长的他临时下命令,替补上场。而我居然乖乖答应了。想不起更多了,那时说的话,那时聊的天,那时的那张笑脸,和一位白衣少年,就这样留在我的心里。
十八岁,我们在不同的校园里。每个月会写一封信给对方,只是说说彼此的近况,那时候电话没有普及,流行写信,每个人都和校外好几个同学保持着书信往来。信笺都是印着《还珠格格》小燕子赵薇的,带着淡淡香味,思忖好每一句话,小心翼翼地、工工整整写上去,装进绿皮邮筒里,开始新一轮的期待。我们的青春幸好被这洁白的书信封存,无论过去多少年,再回老家,找出阁楼中的旧箱子,从开了口的旧信封里抽出折叠着方正的纸张,那淡淡的纸香和墨香又能把你拉回到旧时光里。
我从不曾开口说类似喜欢的话。像《请回答1988》里德善说的:会尴尬。为了在一起能愉快地玩耍,还为了自己的自尊心不受伤害。我们的距离越来越大,人生轨迹也是渐行渐远。不再写信之后,短信,微信这样的联系方式已没有温度。我们把对方放在朋友的位置。那个位置在内心的某个角落,那里只有春天的风,灿烂的阳光,满地栀子花开着,空气中都是好闻的花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