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青郎,万恶谷的谷主,一张狰狞的面具和一身素色的黑衣便是我的行装。我没有心,或是说,我曾有过心,但现在没了......
凉月囚里关着画心,薄凉的月光,微微射进这昏暗的囚笼,所以我给它取名为凉月囚。
画心几日没进食了,看牢的小厮说画心姑娘几次在夜里都想着要撞铁囚自尽,我心中不禁冷笑。可在小厮的万般哀求下,我还是拾起了点心,黑着脸,提着剑无奈地随小厮去凉月囚里看了看画心。
“青郎,你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画心见了我,疯狂地在叫喊。我用余光瞥了瞥她,昔日那高高在上的星月阁阁主,如今那憔悴的脸颊,发白的唇,蓬乱的头发,像极了在街上游走的行乞者。
“啊心,你近来状态不好,等你好了我就接你出来”我的语言,平白着没有一丝感情,但画心听了却欣喜若狂。她赶紧拨了拨她凌乱的发,舔了舔唇,冲我妩媚的一笑。其实,她真的长得挺俊的。想当年在星月阁,画心脸若银盘,肤如凝脂,朱唇轻启,回眸一笑便胜星华。怪不得那时的阿笙爱她爱至入骨。
陌上的花开得很烂很烂,红的黄的,掺杂着白的绿的蓝的,五颜六色的甚是好看。
阿笙是白家的二少爷,他就住在这美丽的陌上,位于清幽谷的中央,是那里最美丽的地方。阿笙斜飞的剑眉,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身材高大却不显粗犷。他总爱吹着一曲清笛,清长悠扬,旖旎地飘荡在这山谷中央。
清幽谷的风总是很温和,柔柔地拂过每一位清幽谷少男少女的脸颊,像是被阿妈暖和的手掌轻轻抚过。清阳是在这样温柔的山谷里长大的,所以她的脸上,总是挂满了灿烂的笑容。
和着清幽谷悠悠的清风,摇曳的花草,清阳一抹草绿色的罗裙,发髻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花,银铃般的笑声和着阿笙清扬的笛声一起荡漾在这清幽谷。清阳和阿笙从小一块长大,阿笙说他想和清阳就这么一辈子到老。
可事情在阿笙与清阳十五岁那年发生了变故。阿笙的母亲和兄长在一次出行中不知为何身亡,此后不久白老爷就续了一位夫人,对阿笙极差。而与此同时,清阳的养母清幽谷谷主清嫦雨也找回了她失散多年的女儿清凤,于是就渐渐冷落了清阳。于是阿笙和清阳就像两个无人搭理的孤儿,“流浪”在清幽谷。阿笙说,等他们十七岁那年,就要带清阳离开这里,去寻找一个阳光和煦,河水清澈,绿草悠悠,花儿灿烂的地方,陪清阳安度余生。清阳听得很认真,一字一句,她都把它烙印在自己年幼的心里。
十七岁的阿笙,没有食言。他带着清阳离开了养育了他们十七年的山谷。走的那一刻,清嫦雨说:“阳儿,你终有一天会后悔,你不要走阿妈走过的老路啊!”但清阳甩开清嫦雨的手,毅然跟着白笙离开。
阿笙带清阳来到了离安,那里繁花似锦,夜夜歌舞升平。
上元时节,阿笙带着清阳来到了西湖堤放孔明灯。清阳清隽的字迹上羞涩地写着要和阿笙白首终老。可此时,阿笙的眼眸被湖畔中央那翩翩起舞的姑娘所吸引。
那个起舞的姑娘就是画心,一身淡蓝色的薄丝罗裙,裸露着半抹酥胸。袖边及裙际刺着栩栩如生的几只蝴蝶,双手挽着蓝丝罗带。半面艳容用薄纱轻轻遮掩,额头的眉心坠随着她的舞动在那灵动摇摆。
一曲蝴蝶唱,看得阿笙如此如醉,任凭清阳喊叫,摇摆他的身子都无所回应。清阳顺着阿笙的眼神望去,随即便意会到了什么。但她还是不愿意相信,她笃定地认为,她的阿笙,仅仅是因为初来这繁华的离安,才会如此好奇。
别了上元节的热闹,阿笙带着清阳去寻找寄宿的客栈。离安的客栈琳琅满目,但都不能合阿笙的意。
"阿笙,你看那里"清阳指着不远处的一家客栈给阿笙看。那是一座木楼,拱形的门,挂上了几盆绿植,而四周也是布满了星星点点的花草,隔远便能闻得花香。
阿笙和清阳背着包袱来到了星月阁,未进店门,店内掌柜就出来热迎。还未见掌柜芳容,就已听到她那爽朗的笑声。大声欢着"贵客光临,媚娘有失远迎了"话音一落,就看见掌柜媚娘站到了阿笙清阳面前。朱唇皓齿,白肌玉容,婀娜身姿,这不正是那日在湖畔望见的那蓝衣女子吗?阿笙看得痴迷,一如初见时那般忘我。
"啊笙,啊笙"清阳连续推了啊笙几下,啊笙这才反应过来。
"公子小姐是要来住店的吗?"媚娘欢快地询问道。
"不,不是"清阳忙声抢答。
媚娘打趣道:"公子小姐不是来住店,那是来寒舍做甚哩"
"来寻姑娘你的"阿笙欢声应答,随即,他便掏出他的翡翠清笛,轻轻吹响了那蝴蝶曲。笛音清脆空灵,媚娘听过了无数遍蝴蝶曲,但从未有一首如啊笙般吹得如此有灵性。媚娘忍不住翩翩起舞,一无刚才生意人的爽朗,变得娇柔娇柔…
曲罢,舞停,媚娘问:"刚问公子尊姓大名"
"白笙,你唤我啊笙便好!"
"白笙"媚娘重复了一遍啊笙的名字,抬头第一次看清的脸,清俊儒雅,眉宇间又有几分傲气,和她梦中的男子竟有几分相似。
"嗯,那姑娘你怎么称呼"
"画心媚,大家都叫我媚娘"
"一舞一颦一画心,媚染人间四月天。一舞一颦一画心,往后我唤你画心可好"
"诺,啊笙"画心低眉浅笑,满心欢喜。长这么大,画心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将她的名字讲的如此有诗情画意。
而清阳在一旁,冷眼苦笑。她感觉到,她的啊笙,从此后,不会再只属于她一个人,或是说,他本就不属于她。
当清阳还陷入她的沉思中时,阿笙就悄悄点了她的声穴。清阳的眼眶,不禁润湿。
若他真想追,她是不会阻拦他的。就像从小到大,他所有喜欢的事,她都会跟着去做;他所有不喜欢的事,她都会避免。他喜吹笛,她便学舞;他不喜清幽谷,她便与他一起逃离。可而今,他为什么如此不给她留些余地。清阳的脑子里,开始想起了远在请幽谷的嫦宇,她的啊妈,她的养母。
虽然清凤回来后,嫦宇把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弥补清凤身上,但嫦宇还是极爱着清阳的。归来晚了,嫦宇还是会着急地找遍山谷;清阳磕了碰了嫦宇还是一样会为她小心翼翼的上药再几句轻轻地责备;炖好了清幽血燕,还是会一口一口哄清阳喝下,让她养好她原本虚弱的身子。清阳想到这,就更想啊妈了,可啊妈却在遥远的清幽谷。
而白笙的眼睛却一刻也未望向清阳,甚至连余光都没有。他深情地望着画心说:那夜看完姑娘一舞,便觉终是遇见知音人了,便和着小妹来寻。许是冥冥之缘,注定你我相遇。
十六七岁的姑娘,谁能拒绝这么个满腹才华又长相英俊的翩翩公子呢?再者,白笙是第一个能悟到画心舞的人,画心的心,已泛起了羞涩的波澜。
“啊笙,你是否喜欢那姑娘”夜半,白笙归来,解开清阳声穴。
“清阳,我......”
“啊笙,我祝福你。”清阳咬了嘴唇好久,才吐出这几个字,语罢,便已从窗台跳出去了。白笙望着清阳背影的瞬间,身子有些倾斜,但随即又收了回去。
次日,画心问白笙:“啊笙,你家小妹呢?”
白笙答:“小妹身子弱,受不了这番跟我在江湖折腾,所以家父昨晚在夜里寻来把小妹接走了。”白笙的脸颊,不禁脸上泛起了波澜,手中的拳头捏的甚紧。
但画心并未察觉到这些,白笙的脸太俊了,她顾着看他都没听清白笙的小妹是怎么离开的,只是敷衍地应了声“诺”
西湖堤央,白笙吹笛,画心起舞,周边的蝴蝶也陆续飞来跟着他们灵动。而对岸的百姓,也看得如痴如醉,“好一对金童玉女”老妪忍不住感叹。
曲停,舞罢,阿笙轻轻携起画心,带她从湖中蜻蜓点水过到岸边,像寻常少男少女一样在街边游逛,给画心挑好看的发簪,买好玩的玩意,吃好吃的东西。画心紧紧跟着拉着她手的啊笙,仿佛是还未进星月阁时阿哥带着她偷偷溜出家,给她在街上买好玩的好吃的。
可画家却在画心八岁时被灭门,年幼的画心和哥哥因贪玩溜出街上才幸免此难。此后哥哥便带着画心隐姓埋名,开始了流浪和复仇的生活。
离安腊月,白雪纷飞,枯干的枝条被裹上厚厚的银装。画心穿着和雪一样白的裘,染着鲜红鲜红的唇,和着阿笙站在门外望雪。
“心儿,你看,那枝条上的白银条,多美,就如同你一般,无暇,晶莹”阿笙宠溺地望着画心的双眸,心中满是欢喜。
画心低眉,脸颊盛开的红晕恰似那在春日里绽放的桃花。
“啊笙,如若我可一辈子跟你多好”
白笙听完,顿了片刻,随即便紧张地抓住画心的胳膊,道:“画心,我白笙一生一世,三生三世,都只爱你一人,不离不弃,不舍不忘,心儿,难道你的心思不同我这般吗?”
“啊笙”画心深情地望着白笙,但手中的利剑颤抖着无情地插向白笙的心脏。
白笙一如当年那般痴情地望着画心,生命剩余的力气,她紧紧握住了画心的手。
“汐儿,我知道是你,我从一开就知道是你。一曲一白笙,一舞一华汐,小时候我们在离安城拉过勾勾,一辈子都不会忘”阿笙吐了一滩血,露出整齐的皓齿依旧深情地望着画心,最后永远合上了双眼。
“啊笙”画心的双眸噙满了眼泪,双唇在艰难的嚅动。
“汐儿,走了,去清幽谷复仇”华蓝一身黑纱,冰冷着脸,拖着画心离开了这个曾温暖过她的星月阁。
往事历历在目,白笙那温暖的笑容,那清脆的笛音,一刻也不停地回荡在画心的脑海。
“哥哥,复仇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华蓝听完,狠狠甩开画心的手。吼道:“复仇不重要吗,那我们爹娘和族人的死重不重要?白笙的父亲亲手屠杀了我们华家几十条人命,难道我们不应该也将他的亲人一个一个的杀害吗?”
“我们杀了啊笙的娘和兄长,害得啊笙流浪,然后我又将啊笙杀害,可是这中间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啊,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啊!”
“那我们的娘亲和族人又有什么错,明明是白笙父亲和我们啊爹之间的恩怨,为什么要涉及到那么多的无辜。白笙是没错,但他错就错在他是白朗的儿子,我们必须杀了他”
可曾几何时,白朗和华衣是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但为夺中原第一霸主,不惜手足相残,白朗未能敌过华衣,逃到了清幽谷。但年轻气盛的他并不甘,其实与其说是不甘,更多的是不舍。在清幽谷待了几年后,他带着他的妻儿去找华衣叙旧。清幽谷太冰冷了,他还是想回到离安那个温暖的地方,但只是短短住了几个月,华衣便开始了冷嘲热讽,白朗是个极爱面子之人,一怒之下便放火烧了他们的茅房,可怎知,会因此引发大火,害得华家几十口人被活活烧死。白朗不是故意的,他真不是故意的,他和华衣虽然斗了大半辈子,但友情远远胜过那所谓的名誉和称号。
华蓝锋利的剑刺到了白朗的半颗心边,白朗憋着最后一口气,总算把他和华衣的故事讲给了华家后代听。他有去救火,他真的有去,他喊着他的妻儿过来救火了,他的腿被烧伤了,他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他这辈子唯一的女儿也在那场大火中丧生......
画心的剑,啷当一声跌在了地上,她看着奄奄一息的白朗,望着地上散布的无辜的尸体,再想到她那个温暖的啊笙。画心似着了魔冲出白府,她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她和哥哥费尽一切要报的仇,到头来也不过是场尘封多年的误会。
而躲在屋后的清阳,双眸中冒着熊熊燃烧着的烈火......
“啊心,你身子弱,喝点汤补一补”青郎端着一碗汤,扶着画心坐下来喝。
“嗯,谢谢青郎,青哥哥”画心幸福地望向青郎,温柔的青郎,犹如那年温暖的阿笙。
画心端起汤碗,带着满满的喜悦一口干了下去。
“啊心,好喝就好,喝完你就早点去找阿笙吧,他一个人在那里太久了,你早点去陪陪他吧!”
画心口吐白沫,不解地望着青郎。可青郎却挥一挥衣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凉月囚......
我是青郎,我曾经有个很温暖的名字叫做清阳。
我和阿笙在清幽谷里无忧无虑地成长,直至十七岁那年阿笙带我离开了清幽谷,爱上了那个叫画心媚的女子。他点了我的声穴,将我和腹中已有三月大的孩子抛弃,我便幻作了那无情的青郎。
画心,我比谁都了解阿笙,所以我能依照他的样子让你深深爱上我。
白笙,我为你报仇了。
白笙,其实我不是在为你报仇,我只是在为我自己报仇。
白笙,我带着我们的孩子要自杀,阿妈为了救我,死了,而我们的孩子。也死了。
白笙,我恨你,但我这几年的日日月月里一直未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