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南的表白
一）
元旦临近，整个工厂的气氛突地变得异常热闹，米婷领着几个男工到处挂彩带、贴标语，公司要办年会，各个部门开始筹备节目。
品保部的美女多，但据说大多“五音不全”，依路在小房间里听见她们几个在外间商量：
“跳舞吧，我们编排一个集体舞，必须统一服装！”
“相声？小品？可以让那两个流程QA上，我们负责幕后就好了。”这是阿莲的声音。
工位紧挨着依路的是一个高高大大的湖北男孩，姓蒋，二十出头，走路横冲直撞，估计是饭量大还是什么缘由，人送外号“饭桶”，他在里边一听，坐不住了：“别说相声小品，我还会魔术杂技呢！你们就放心好了。”
两个男孩子跑出去与她们讨论了一番，最后定下来，独唱好了，就由蒋“饭桶”来个独唱。
阿莲有点不放心，要求他先清唱两句来听听。
“我最最拿手的，那就是刘德华的忘情水了。”小蒋同志清了清喉咙：“啊，给我一杯忘情水......”第二句还没等他吼出来，大家就把他轰了出去。
依路在里间听来，忍不住捂嘴直笑。
“依路，你可有什么想法？”阿莲晃进来，笑道。
依路摇摇头，说还是你们决定吧，我都举双手支持。
大家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从二楼偷偷往人家车间里看，人家都已经像模像样的排练开来。两个男的是指望不上了，女孩们决定自己上。
小蒋觉得这些人不识“货”，溜进小房间来向依路抱怨：“我完全可以说单口相声的，你相信不？想当年我还拿过一等奖。”
“哦？什么时候？”坐他对面一直没出声的青姐抬起头来。
“我想想哈，”小蒋还真的很认真地想了想，“应该是幼儿园大班吧？”
里里外外一片轰笑声。
熟络过后，一到吃饭时间，小蒋便满食堂找依路，打饭非得排在她后面，吃饭也要与她面对面坐着，依路方准备下筷子：
“林依路，你的饭菜可不可以先一半分我？”依路一愣，明白了大家为何叫他“蒋饭桶”。想想，也对，总好过浪费，一来一去，两人倒成了很自然的饭堂搭档。
“怎么？那个小子在追你？”向主管一行人在一旁“观察”了几天，慢慢凑过来。
依路向他们翻了翻白眼：“不行啊？”
“当然不行！”一个哥们跳起来，“你可是我们钻房的，向主管第一个不答应！”
“你小子，瞎说什么！”向主管反手将他衣领一揪，拉着他就走。
元旦那天，上午放假，下午全厂集合参加活动，依路不得不穿上与她们几个一样的红裙子，她的任务很简单，与其他几个女孩子列队站在后面，待阿莲唱到高音部分时，一起喊几声“啊，啊”，衬托一下主角光环即可。
节目表演完一下来，小蒋迎上来：“我是听出来了，如果换你主唱，我们一定能得奖！”
依路瞪他一眼，决定以后离他远点，心想说不定哪天，就被这小子给“害死”。
节目评选结果出来，与最初依路料想的一样，仅仅得了个“优秀奖”，换个词就是“安慰奖”，阿莲不太高兴，将责任推到了两个男孩身上。
青姐不以为然：“不就是唱歌跳舞的奖嘛！奖金最多也就几百块，喏，我出五百，奖给你们怎么样？”阿莲讨了个没趣，气得谁都不理，提前离场走了。
钻房却摘得了二等奖，领到奖金晚上就要聚餐，向主管邀依路一起去，散场时小蒋瞅着依路起身，刚想屁颠屁颠跟上，被向主管一伸手压在座位上：“小子哎，没你什么事！”
临了，他跑两步追上依路，一行人“嚣嚣张张”地走出大门。
二）
后来就有人问她，说你怎么把人家蒋“饭桶”给甩了？
依路懒得解释，清者自清，由他去吧。
后来发现传言传得越来越离谱，不仅得到了大家的“声援”，还时不时有好事者跑到她跟前来替他说“好话”。
依路猜定这必是小蒋的把戏，她也不拆穿他，方一开始，依路是要特意避开他，他是怕他口无遮拦给她添麻烦，后面她也不刻意避他了，工作上的事该怎样处理她仍旧怎么处理，需请教的请教，该挑刺的挑刺，吃饭也一样，如果遇上了，她则大大方方地先分给他一半，他一个人的戏演着演着，便自觉无趣，先败下阵来。
小蒋饭碗、筷子一摊，哈哈道：“我只是生气你们上次吃大餐没带上我，我发誓我没有非分之想！”
依路轻轻笑笑摆了摆手。四周多的是旁观者，自然有人会替她“更新”谣言。
她不是宋远竹，她首先要做的，是保护好自己。她也不想伤害别人，小蒋更算不上是什么坏人。
也不知怎么着，接下来的几天小蒋工作连连出错，青姐的暴脾气一上来，向小蒋吼道：“你给我滚出流程组，滚到钻房去!”
阿莲已三番五次在课长面前“诉苦”，申请调离钻房，如今小蒋刚好补上。
小蒋怕钻房的男工因了依路的事，找他的麻烦，上岗前他拿着个笔记本到处找依路，“恳求”她在向主管面前替他说说好话，依路放下手里的活，陪他一起去钻房。
黄师傅早就在那候着了，将依路往外赶：“你一个女孩子，掺合这些事干什么？你也太小看向南了。”
依路从钻房退出来，回头探了探，向南站在一台钻机旁，面无表情。
流程组少了一个人，分摊到她身上的工作量就更大了，她打着十二分的精神，生怕自己负责的产品出现什么异常。
一款新开发的多层板，晚饭时间到了，样板还泡在电镀池里，工人们先去吃饭了，她不放心，便在一旁守着，诺大的车间静悄悄的，灯光关了一半，冷风阵阵，依路不由心生怯意，身后突地窜出一个人来，吓了她一声冷汗：
“你的胆子不是很大吗？这就害怕了？”戴先生是从大门大步“迈”进来的，不是“窜”出来的。依路到底是怎么个想象力？她不过自己吓自己。
“流程跟得怎么样？有不懂的也没见你来问我？”戴先生将双手背在身后，站到依路旁边，探头往池子里看，“快开机将样板启上来，泡的时间有点长了。”
依路赶紧按下按扭，“嗖”的一声，样板被吊置在烘干台上。依路戴上手套掂脚去取，唉，够不着。
戴先生低头看了她一眼，忍住没笑。
依路取来手套，递给他，他接过来戴上，将样板取下来，打开检测台灯光，百倍镜下一看，手指往一个IC位一指：“这个地方，你去做一个切片。”
跟了快一个月流程，还是第一次单独做切片，何况还是在公司领导面前，她有些紧张，十几分钟能完成的事，她操作了近半个小时，幸好最后数据测量出来，都在设定范围内。
她松了口气，全然忘了戴先生还在跟前，拿着切片在原地转了一个圈。
车间的灯光适时全部亮起来，工人们吃完饭，又回来加班了。
戴先生笑着的脸马上恢复严肃，一大步迈出实验室，将电镀车间管事的揪过来狠狠地训了一顿。
末了，命令依路：“好了，你可以下班了，去吃饭！”
依路得令，赶紧收拾好实验室，脱下工衣，关上门往外走。
走到工厂大门外，看见戴先生双手背在身后站在门口，又吓了依路一跳。
“我刚才帮你做事，你不要请我吃饭呀？”戴先生两步跟上依路，“不能吃辣的，晚上喝粥比较好，我带你去喝粥吧！”
依路抬头偷偷看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难道这么个凶巴巴的“老男人”对他也有别的什么想法？
戴先生似乎看穿了她在想什么，手指头往她头上一敲：“小不点，不会吃了你，去吃粥！”
好吧，吃就吃吧，也没什么好怕的。
一人一碗烧骨粥，六块钱，还真是依路买单。吃完了，他还不走，倒了杯浓茶来慢慢地呡：“我问你，小不点，我这个人很可怕吗？”
依路点点头，说实话：“是的，是有那么一点。”
“很丑？还是很难看？”
依路想了一想：“也不是，主要是太黑了。”
“哦，那难怪了。这么多女工，就没有一个看上我的。”戴先生大笑。
依路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只能闭嘴不语。
“你知道我小姑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他突然压低声音，“她那是相中你了，想让你做他侄媳妇呢！”
依路睁大眼，也不怕他了：“我才不要呢，你都这么老了。”
“哈哈哈，谁说是我？我们戴家又不是只有我一个儿子。傻乎乎的。”戴先生捉弄了依路一把，这才心满意足的大笑着起身移步。
依路尴尬地朝他笑了笑，心想怪人何其多，今天她又领教了一个。
两人分道时，戴先生补充一句：“下次你要小心了，如果又让我赶上帮你的忙，你还得请我喝粥。”
依路“哦”了一声，迈开大步朝宿舍走。
一转出巷口，昏黄的路灯下，向主管倚在墙角，双手插兜等着依路走近来，拦在她面前：“林依路，你少根筋吗？大晚上的你敢单独跟他出来？”
看到向南，依路松了口气：“也没什么，就一起喝了碗粥。你怎么在这？”
“我......”向南犹豫了一下，缓缓道：“我不放心，就一直跟着你......”
依路闻言愣了一愣，不敢抬眼看他，只得怯生生地挨着墙向前移步。向南跟上来，激动地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颤声问：“对我，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算是表白吗？依路有些慌乱也有些气恼，却甩不开他的手，只得被迫直面着他，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她想了想，低声回道：“我目前......还没想这个问题......”
向南叹了一声，松开手，默默往旁移开两步，看向依路：“那你认真想一想。我是认真的。我愿意等。”
依路低下头，两人静静在原地站了会儿，然后慢慢继续往宿舍走。
是夜，依路第一次尝到了失眠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