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哺芮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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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小时候去医院打吊瓶,对医生的白大褂印象太深,以至于对医院和医生都留下了阴影。我总觉得,医院很像潘多拉的盒子,一切痛症和灾难都从它而起。
我甚至特别害怕测视力。每次学校组织体检之前,我都会在医院门口磨磨蹭蹭好久。看到对面黑白相间的视力表,我总有种把想把它背下来的冲动。以至于,从初三配眼镜以后,就再也没换过其他度数的镜片。
想起,高三填报志愿的时候,家人们极力支持我学医,很多认识的朋友也纷纷报考了医科大学,而我却第一个把它从心里淘汰掉。
每次进入医院,扑面而来的是一股浓浓的消毒液气味。走廊悠长而狭窄,两头的科室开着门。我却从不敢随便向里张望,生怕看到鲜血淋漓的场面。
我是个无神论者,相比于鬼神邪说,我更害怕的,是活生生的人,尤其,是看着鲜活的生命一点点没有了气息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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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听过家乡某个医院的故事:相传,它的整个负一层都是太平间,那里有着幽闭的冷藏室,每个曾经鲜活的生命,都沉睡在那里。有的人刚刚和世界告别,身上还留有余温,而有的却被搁置了太久,全身冻结成冰。
刚刚听闻这个传说的时候,我心里倒吸着凉气。那时我还从未经历过生死,也不明白,为什么曾经活生生的人,会突然倒下。
我知道,内心深处的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胆小鬼。面对生离死别会局促不安,看不开,也想不透。
生平唯一一次,亲眼面对生死,是在高二那年。被病痛折磨的奄奄一息的爷爷,安静地躺在卧室里,已经好几天滴水不进了。所有人都知道,最后那天终将会来临,谁都没办法避免。我看着沉睡的爷爷,像观赏一件破碎的艺术品。
恍惚间,我仿佛看到他曾把我的小脚放在手心,高高举起,我看到他曾用小车推着我,一遍遍走在那条熟悉的小路上,我看到,他给我讲武侠小说,讲了整整一个晚上,我看到,他给我轻声唱着摇篮曲,直到我躺在他的臂弯沉沉睡去……。无数回忆袭来,我却看到,此时的爷爷,已离我越来越远。
人啊,终有一天会离开这个世界,即使已经做好了准备,可心里却还是痛如刀绞。第一次,我体会到,面对死亡时,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面对至亲至爱的人,在自己面前受尽痛苦,而我却无能为力。
平静过后的日子里,我总在想:如果我从出生起就不曾见过他,那是不是这辈子都不会有失去他们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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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过境迁,在这个家家团聚的春节,当家人们虽身处各地却能够通过视频电话近在咫尺的今天,唯独缺少的就是爷爷。可是,我必须接受这样的事实,他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我还是会时常想起他,想起他的音容笑貌,想起他的温暖,想起他弥留之际的叹息,还有,他曾被病痛折磨的样子。
小时候,我曾经觉得,身体所能承受的痛苦比心里所产生的痛苦更难熬。感叹着,那么多人为了缓解心病,所以选择自虐。
记得小时候,有次期末考试,忘记了何种原因,我的成绩比去年下降很多,结果受到了老师和家长的一致批评。那时候心里难受了好一阵子。
可是,后来过年的时候,我和哥哥们一起疯玩时候不小心摔倒,磕到了膝盖。嚎啕大哭之中,却立刻把前几天因批评而耿耿于怀的难受劲儿全然抛在脑后了。
现在想起来像个笑话,小孩子的难过和痛苦也大概止于此了
后来,随着慢慢长大,我才发现,曾经信以为真的事实却在不经意间改变着。很多时候,心里的痛苦比身体上的痛苦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事情,我们身不由己,或是,无能为力,所以,只好学着一个人慢慢把心上的伤口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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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陪妈妈去医院看病。进入医院时还是和从前一样胆战心惊,当我看到妈妈因痛苦而扭曲的身体,心里真的很疼很疼。我紧紧抓住妈妈的胳膊,希望传递给她力量。可那种无力感却再次袭来,瞬间将我湮没。
还好妈妈并无大碍,可我却忽然间变得十分害怕,人生的前20多年,一直是松弛的状态,一直在父母的照顾下长大。他们甚至没有让我做过一顿饭,没有受过一丁点委屈,真的如同歌词中唱的那样,他们像我的大树,渴望给我一生的庇护。我很害怕,有一天,会失去他们。虽然我不知道这会是哪一天,可我知道那天一定会无法避免地到来。
即使,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必须学着一个人去承担责任,面对痛苦。当很多事情毫无征兆地袭来,我们终究是逃避不掉的,有时候,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时,就只能逼自己打气十二分的勇气,硬着头皮去面对。
人生的很多痛,我都没有尝过,只是在故事中体会过。
前几天,看蔡崇达的《皮囊》。阿太面对自己的女儿(作者的外婆)去世时的那段描写尤为深入人心:“那场葬礼,阿太一声都没有哭。即使外婆的躯体即将进焚化炉,她也只是斜楞着眼,像是对其他号哭人的不屑,又似乎是老人平静地打盹”。
有人说,阿太年事已高,早已不在意人的生死,有人说,阿太历经沧桑早已坚硬了心肠。可阿太的回答却是——她很舍得。因为对于外婆来说,生不如死,或许去到另一个世界会让痛症折磨她轻一点。阿太早已看透了,放下了,所以便不再纠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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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你我都曾有过,当我们眼睁睁看着深爱的人受苦,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心里的痛苦总是大过身体的痛苦。我们拼了命想留住他们,可往往结果总是事与愿违。只是,我们始终不愿承认,有时,正是自己的死不放手才让彼此都太痛苦。
或许,对于奄奄一息的他们来说,与其生不如死,不如趁早了断。可是,我们中的绝大多数却并不明白,更不理解。没错,面对我们深爱的人,有几个谁能做到理智大于感情?
虽然,我们深深地知道,这一刻,我们只是死命抓住了他们,我们的努力甚至无济于事,可我们还是会这样做。除了这样,别无选择。即使,他们并不会因此而好过一点。
痛症给人的折磨真的太难熬了,我们总希望自己长大后,能够有足够强大的能力,去保护自己的至亲至爱,可往往很多事,却是别无选择的。很沉重,只能听天由命。再没有什么,比失去的痛苦更让人心如死灰的事了。
有人说着,新陈代谢是人生规律,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可是,为什么在历经生死的那一刻,心里预设的防线还是会轰然崩塌?为什么,面对一个人的离去,还是久久无法释怀?
我们明知道要学会告别,可是这样的告别却足以让我们学习一辈子,只是期待着,我们自己快要同这个世界告别的时候,才能真正明白。
我是哺芮梓
正在慢慢接受生离死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