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文成
十字街马上要拆迁了,墙壁上都写着一个个巨大的拆字,画着红色的圈圈。这里曾经是市民生活娱乐的好去处,这里有着那种保留着80年代风格的歌厅、小酒店、桌球室,有那么一些铁杆粉丝,他们总是要怀念那个时代,所以十字街要拆迁了,这个消息吸引来了很多的游客,他们带着相机,他们交头接耳,他们拥进这个已经垂暮的老街,缅怀那些逝去的记忆。
那里的发廊真的只理发,老师傅就一把剪刀,咔嚓咔嚓,剪出来几十年不变坚挺的经典发型,那里的按摩店真的只按摩,盲人技师的技术好得是有口皆碑,大家都说经常去去能包治百病。
小武走了能有很多年了,那些年按摩院里除了按摩,还走出了盲人歌手小武,那是我们挥之不去的记忆!他本来是外地来的盲人按摩技师,他的过去无人知晓,他有一把破吉他,业余时间就在摆弄那个,一开始大家只是觉得他很有才华,可惜他是一个盲人,也不懂谱,从他那嘶哑富有磁性的喉咙里出来的歌词,就算是同样的调子,每次都能不一样,他自己不会去记!“你这样瞎弹瞎唱,却很好听哟。”很多人都这样夸奖他。
街对面有一家由工厂大食堂改造而来的“红苹果”歌舞厅。一开始那是穿着的确良、喇叭裤、鬓角留着很多头发的小青年跳慢三慢四的地方,后面变成的士高舞厅,因为几个小青年在里面打架,被封了一段时间,接着换了新老板,搞起了溜冰场。溜冰场没搞多久,又换了一个老板,把没用两年的冰道拆了,搞了一个酒吧,那便成了十字街第一家酒吧。老板换了这么多,说明那个地段很难火起来。酒店生意清淡,酒吧老板经常叼着一根烟蹲在门口默默听街对面盲人技师小武的“瞎弹瞎唱”。
不久小武不再是按摩师,他成了酒吧的歌手!他就像创作二泉映月的阿炳那样,他不懂谱子,甚至不懂节拍,也不记得自己唱过的歌词,但是他就是能弹能唱,一首曲子几次弹得能不一样,但是的确好听,他的内心细腻身世凄凉,每一个音符都能震撼听众的心灵。酒吧生意出奇地好了起来。“红苹果”和小武成了大部分对十字街的记忆中,印象最最深刻的符号。
说实话,大家都是冲着小武的歌去的,那个老板是个非常贪婪、吝啬、苛刻的生意人,酒店的酒水是整条十字街最贵的,而且一涨再涨。关键是,他的招牌靠小武撑着,小武却永远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他甚至不舍得给他的“台柱子”买一套像样的衣服,大家都知道,小武是个盲人,又是个外地人,在这里无亲无故,好欺负呗。
他有一批铁杆粉丝,有的人来了只为听他的歌,在大堂坐一晚上,大家在忍受相对昂贵的消费和去听小武的歌方面做出了不得已的选择。其中有一个穿着白西装的光头,带着溜圆溜圆的眼镜,每次来都开着车,他的车从天津夏利、到现代途胜、到大众帕萨特、到奔驰越野车……,但是他着装永远那个风格,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坐在那里认真听,后来他还带着录音机,有时候跟着曲子打着拍子,有时候还在那里跟着哼哼。后来我们知道,他叫吴莫白,身份是省台的音乐节目主持人、也是一个独立音乐人。
一开始我们还真以为他是喜欢小武的音乐来的,到了后来大家都传,这个家伙真很不地道呢,他那个所谓的音乐人呵,他主持节目里面的很多曲子,还有他发行的带子里面好多都和小武的音乐很像很像,经常听小武弹唱的人一听就说,“喝喝,这个人,剽窃人家东西呢!”他们告诉小武,小武笑笑,“这曲子能叫大家听就很好,他不去弄,人家也听不着!”
小武就是这样的人,歌曲凄婉动人,生活中却永远笑着对面一切的不公平。
那年冬天,特别冷,小武太穷了,他那个破房子其实就是个窝棚,在人家房子顶上搭建的,下了一晚上雪,雪把那个铁皮顶压塌了,小武就这样死了。死得很突然。
“红苹果”的老板继续蹲在他的店子的门口,抽着香烟,眼神茫然。虽然“红苹果”之后推出了比如“美女戏蛇”、“勇士吞火”、“赤脚上刀山”这些项目,但是他最后还不得不关门大吉了。据说这个老板把曾经赚的钱都折掉了。关门多年后那里变成了一个快递公司的仓库……
十字街马上就要变成废墟,在废墟上将要盖全市最高的珠宝大厦。白西装果然又出现了,他没有开着他的跑车,他的白衣服上到处脏兮兮的好像尿片,他有点神志不清,他喝了酒,就在那个仓库前徘徊了一晚上。
了解他情况的人说:他当年如果没有那么自私,愿意去成全别人,当然他有这个实力,小武也许能成为一个伟大的音乐家,一直活着,他自己也不会因为再也没有灵感和素材、染上恶习而最终流落街头了。
就在那天晚上不知道谁在小街用广场舞的扩音器放了一首曲子,那是小武最爱弹唱的一首曲子,听着曲子,我们每个人都潸然泪下,一切都会消失,只有那一首首永远传唱的乐曲永远永远回荡在人们的心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