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章 释怀

“老婆子?”

“阿婆?!”  蓝鹰辰箭步冲过去抱起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的阿婆。

穆小沐努力保持镇静,掏出手机,叫救护车。

很快,阿婆被簇拥着推进了手术室,剩下蓝鹰辰和小沐搀扶着阿公在旁边的休息椅上坐了下来。

“老婆子,你这次一定要撑住啊” 一落座,阿公对着紧闭的门难掩悲伤。

“阿公,别担心,一定没事的” 蓝鹰辰紧握住阿公的手,安慰着。

“是啊,阿公,别担心,阿婆一定会没事的” 穆小沐轻拍了拍阿公的肩膀,手也不自觉的覆在阿公的手上。

这是她来南州第三次来这个医院,但是她的一生好像都在不断地往复医院,奶奶也是心脏不好,所以她常常像现在这样一个人呆在手术室外,不敢哭,只能不停地安慰自己,没事的,一定没事的。直到最后一次,奶奶被推进手术室又被推了出来,医生告诉她奶奶去世的消息时她才发现,此后再也不需要她一个人坐在医院手术外的长椅上害怕,安慰自己了。可是,她的世界此后也空了。

不知道多了多久,手术室的门开了,一个年长的医生走了出来,毕恭毕敬的道:“您老就放心吧,幸亏送来的及时,病人脱离了危险,还得多观察一下,你们不用担心。”

听到医生的话大家都安下心来,阿公不停的道谢,直到医生再次回到手术室,阿公的眼角划过泪痕。转过身刚想坐回去,却又将视线移到走廊的一角,那里蓝古奕和黎叔站在那里,没有上前,听到刚刚医生的话他们也放下心来。

蓝古奕明白这么多年两位老人对他的仇恨,所以不敢靠前,但是为了照顾两个老人,所以蓝古奕安排了很多人在附近,只要家里有什么事,蓝古奕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一点,阿公阿婆也清楚。

看到阿公投过来的视线,蓝古奕有些局促不安,紧张的手捏了捏裤子,半天道:“爸……”

阿公没有回应,只是静静的站着,他看着眼前近五十,双鬓微白的蓝古奕,才明白这么多年,他们的女儿走了这么多年,他们一直以为最痛苦的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他们,却忘记了蓝古奕这些年除了失去最爱的人,还遭受这亲人的痛恨,也是痛苦的。

许久阿公都没有说话,蓝古奕似乎明白什么,余光扫了一眼身旁的黎叔,示意了一下,转身想要离开。

“古奕啊,过来坐吧”  阿公开口。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蓝古奕先是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黎叔,得到确定后才缓缓转身,黎叔搀扶着蓝古奕一步一步的走向坐在长椅上的阿公,他们离得并不远,蓝古奕却感觉走的异常艰难。

终于走到阿公的身边,蓝古奕没有直接坐下,毕恭毕敬的站着:“爸……我……”

“坐吧” 阿公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示意了一下。

蓝古奕坐在他身边紧挨着,不敢出声。黎叔站在蓝古奕的身边,蓝鹰辰站在阿公的身边,穆小沐站在蓝鹰辰的身后。一时间,气氛有些凝固。

又过了很久,终于,阿公再一次开口,打破沉静。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

早就准备好了阿公会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蓝古奕怎么也没想到等到的是这样一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是突然间泪如雨下。

“爸,对不起我……”

阿公抬手打断蓝古奕,继续道:“雅雅走了这么多年,我们老两口白发人送黑发人光顾着自己悲伤了,便把内心的悲伤转嫁到你身上,不见你,恨你。让你这十六年来家门都进不去,但你也是深爱着雅雅的,失去她,你也很伤心,我们却老糊涂了,糊涂到全完不顾这些。孩子,这么多年,你对我们的好,我们都记着呢,昨晚你妈的生日,你妈其实内心是想让你进去坐一坐的。希望你原谅我们这么多年的糊涂,只是……” 阿公眼角有泪,还没说完,蓝古奕噗通跪在了阿公的脚边,他早已泪流满面。

“爸,是我的错,你和妈妈应该恨我,要不是我当年只顾着自己的生意,雅雅不会被绑架,也不会遭遇危险 ,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蓝古奕哽咽着,想起当年的事,他的内心被拷上了一道枷锁,背负一生。

阿公起身扶起蓝古奕,眼角的泪划过,一个花甲老人看着面前这个腿脚有些瘸的一个半百中年人。十六年,他们竟然因为憎恨相隔了十六年才相见。他们还有多少个十六年呢。这一刻,他们终于放下失去亲人的痛苦,释怀了。

“孩子啊,都过去了,都已经过去了,从今往后,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要是不嫌弃,多来家里坐坐,和我喝几杯,和从前一样”

“爸……” 蓝古奕听到阿公的话,一把抱住眼前的老人,这么多年积攒的情绪这一瞬相拥在一起才完全释放,曾今亲如父子的两个人,多年以后再次相拥,蓝古奕突然感激命运给与他的恩赐。

“谢谢你爸爸,谢谢你能原谅我。” 曾经亲如父子的两个人,多年后在一个医院走廊的长椅上释怀。

蓝鹰辰和穆小沐一直没有说话,但脸上都有泪水,蓝鹰辰是开心终于一家人又终归于好,像他小时候那样。穆小沐则是被眼前的一幕感动到哭,这些亲情,她从未体会,却时刻在感受着,因为身边的这些爱。

不一会儿,手术室的门再次打开,随之阿婆被推了出来,一群人围了上来,阿婆还在昏迷。

医生说:“病人虽然度过了危险期,但还需要留院观察,最好不要有太多人打扰,病人需要静养。”

大家簇拥着病床去了高级病房,病房门口,蓝鹰辰驻足,穆小沐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蓝鹰辰缓缓转过身,面对着眼前的穆小沐,突然的四目相对,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眼前的人是什么意思,或许是有些烦扰,毕竟她刚刚目睹了他所有的家事。

“你……你们一家人应该有很多话要聊,我去外面等着,有事你可以叫我……”

蓝鹰辰没有回应,穆小沐把这种沉默当成默认,不再犹豫,转过身正要离开。

刚一转身,穆小沐的胳膊被大力的拉了一把,靠近蓝鹰辰20厘米的距离稳住,还没来得及反应,蓝鹰辰的头靠了过来,却也只占用了穆小沐二分之一的肩膀。说是靠过来,其实也只是触到了穆小沐的肩膀而已,大部分的体力都是蓝鹰辰在支撑。

“蓝鹰辰,你……”

“肩膀,借我一下一会”蓝鹰辰的嗓音有前所未有的脆弱,这种感觉,穆小沐懂得。

没有询问,蓝鹰辰的嗓音透着脆弱,这么多年来,他成为两个家庭的纽带,也承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但,他必须站在阿婆和阿公的一边疏远父亲。今天的这一幕,是他十几年来一直期盼和渴望的,所以,看着这些幸福又都回来了他竟然真的觉得有些泪目,但不知为何,从不在外人面前展现脆弱的他,竟然渴望从穆小沐这里得到一丝安慰。

穆小沐沉默,只是静静的站着一动不动,感受到肩膀上高大的脆弱,穆小沐感同身受,有些心疼,手抬了抬又悬在半空,最后缓缓的落在蓝鹰辰的后背上,手掌轻柔的拍了两下,力道很轻,但是肩膀上的人明显感觉得到,这是他第一次从别人那里索取安全感,蓝鹰辰贪恋的蠕动了一下头,小小的肩膀,从二分之一占到三分之二,蓝鹰辰有些不满足。

穆小沐却没有发觉异样,这些年她一个人,除了奶奶,她没有被需要过,没有被关心过,她的世界从来都是她一个人风雨兼程。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蓝鹰辰和穆小沐再次回到病房,两个人依旧没有什么交流。蓝鹰辰推门而入,里面已经有很多人围在床边了,都是以前的世交,蓝鹰辰作为阿婆的唯一外孙,这个时候理应在病房里照应。穆小沐看了一眼病房,停下脚步没有进去,虽然她也很想看一眼阿婆,也想守在阿婆的床前,但她是一个外人,她的身份仅仅只是蓝鹰辰的同学。

穆小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坐了下来,胳膊搭在椅子上撑着头,一天的疲惫感席卷而来,外加上昨夜几乎没有合眼。竟让她有些昏昏欲睡。

送走了几个重要的长辈,蓝鹰辰和蓝古奕相继走出病房。

“小辰啊,照顾好你阿婆,我明天一早就赶过来,有什么事第一时间通知我。” 蓝古奕叮嘱道。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婆的,你也……注意身体” 蓝鹰辰视线落在蓝古奕的右腿上,那是当年的抢上留下,抢救不够及时,导致现在走路总会有些瘸。尤其是一到刮风下雨蓝古奕的腿就会特别疼,这些即便黎叔不说,他也知道。

蓝古奕还想说什么,目光却突然扫见了长椅一角撑着手睡着的穆小沐,侧过脸,刚想开口想说什么却被蓝鹰辰冷漠打断:“黎叔,路上开慢点”

蓝古奕看了一眼蓝鹰辰,知道这孩子的脾气,也不再说什么,将右手里的拐杖向前伸了伸,示意了一下,和黎叔向电梯走去。

目送着蓝古奕和黎叔离开,蓝鹰辰收回视线,蓝鹰辰在穆小沐旁边坐了下来,她真的很累了,否则,怎么会在门口接二连三的声音都没吵醒她?

不忍吵醒她,蓝鹰辰伸手,轻轻地将穆小沐的头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想让她睡的再安稳一点,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从前的世界是什么样子的?这些他通通都想知道,但,好像又怎么也进不去,她像是浑身长满刺的刺猬,和所有的一切都保持距离,好像不管任何时候她都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就这样想着,蓝鹰辰不知不觉也眨了下眼睛,最后无力的睡了过去,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他也有些累了。

穆小沐头靠在蓝鹰辰的肩上,一脸安稳,或许是因为太困了,或许因为像从前每一次陪奶奶在医院一样,穆小沐竟然做梦梦见了奶奶,她像从前那样趴在奶奶的腿上,奶奶抚着她柔软的发丝,轻柔的拍着她的后背说着沐啊,别怕,阿婆没事,她只是有些累了,躺两天就好了。穆小沐乖乖的趴着,点点头,斜阳铺在他们的身上,他们就这样静静的享受着这样的安宁美好。

这一觉,穆小沐睡的很满足,沉沉的睡了很久。还是被一阵嘈杂的声音吵醒,穆小沐睁开眼,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这么久,身上还批了一个毛毯。穆小沐起身,叠好毛毯,站在病房门口,依稀听得见里面的谈话,无非是些长辈们之间的寒暄而已,穆小沐往病房里望去,阿婆依旧躺在病床上带着呼吸机一动不动,床边坐着两个和蓝古奕一样年龄的长辈,在小声的谈论着一些事情,穆小沐的目光落在蓝鹰辰身上,他依旧没什么表情,只不过紧挨着一个漂亮的女孩坐着,穆小沐先扫了一眼蓝鹰辰,又看了一眼他身旁的那个女孩,忽然微笑着摇了摇头,原来他并不是对谁都冷漠,只是,他的不友好,只是对有些人而已。

小沐将手里的毛毯放在座椅上,不想打扰病房里的一切,于是转过身往走廊的一端走去。

“小沐?”

韩医生一转身正好看到穆小沐,紧张的三步并做两步走到穆小沐身边:“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经过一番检查,最后视线扫过穆小沐左手上的白色纱布,一阵慌乱:“怎么会受伤?”

“韩医生,我没事,只是碰了一下而已” 穆小沐回应道,一点小伤而已,完全没必要这么大惊小怪。

“跟我来!” 不容许穆小沐拒绝,韩医生拉着穆小沐的手臂走进了消毒室。

纱布一层一层被打开,韩子易感觉自己的心被一层一层的抽着,直到最后的伤口赤裸的暴露在他眼底,韩子易心疼的闭了闭眼睛,然后拿过镊子,药水,在小沐的手背上轻轻的擦拭,只是他的眉头由最开始的紧张到最后的成为愤怒。

“韩医生,别担心,这没什么的。” 穆小沐开口,瞥了一眼韩医生的面容。

“这没什么吗?” 韩子易暗哑着嗓音回了一句,眼神温柔的看着在他手里的穆小沐的左手。心被什么撕裂了一下,像是愈合了很久的伤疤又被狠狠的扯了一下,那种隐隐的痛,说不出,道不明。

“真的没什么,不疼,况且,我都习惯了……” 穆小沐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习惯了?” 韩子易终于缓缓的抬起头,看着穆小沐的脸庞,那张他认识了那么多年,又思念了那么多年的面容啊!韩子易满眼愧疚,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指尖轻柔的包扎好小沐的手,韩子易没有放开那只手,“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韩医生,什……什么地方?”

不一会儿,韩子易带着穆小沐来到了医院的天台,这里没有人,也不会有人找到这里,他们站在栏杆处,韩子易没有说话,只是望着天边出神。

“韩医生,怎么带我来这里?” 穆小沐看了一眼韩子易,这个人此刻让她有些感觉有些异样,但究竟是哪里,她也说不上来。

“我很早就去了美国,刚去的时候我很想……家 ” 他想说很想你,但终究没有说出口。韩子易扫了一眼穆小沐,顿了一下,继续道:“我觉得只要我站的足够高,我拼命的踮着脚,往大洋的尽头看,就能看到家,就能看到想念的人……” 韩子易没有说完,他在极力的控制自己,他习惯来天台,习惯去海边望着大海出神,习惯了想她,习惯了思念她的每时每刻,只是,此刻她就站在他面前,他仍然无法改变这一切,除了思念一如既往。

“既然这么想,那,韩医生怎么不回国?很困难吗?”  穆小沐轻声细语,她盯着韩子易的眼睛,疑问着,在她看来,中国到美国往返一趟应该不算艰难的事,至少没有那么艰难。

韩子易苦笑了笑,伸手想去摸穆小沐的头,顿了顿后还是情难自禁的摸了一下。

穆小沐觉得被什么电了一下,身体僵硬,感觉到手的离开后,穆小沐不自觉的往旁边挪了挪,尽管她内心觉得这个抚摸似曾相识,八年前,她也喜欢和易哥哥站在一起,她不开心的时候易哥哥也是这样会摸摸她的头。那个时候她觉得她的世界里还有别人。

“这个世界上很多事,都不由得我们 ” 韩子易转过头看向天边,眼神黯淡,透着无奈,假装不在意穆小沐的躲闪,这么多年,她应该早就忘了他了。

穆小沐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天边出神,她没法回应。她明白这个无奈从医生口中说出的意义。比如生死,从来都不由得我们。

他们就这样静静的站着,各自想着,各自踌躇着,各自胆怯着。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韩子易被一通电话叫走,穆小沐才又重新回到病房门口,里面的客人已经走了,只有蓝鹰辰一个人。

“阿公呢?” 穆小沐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没看见阿公,也没看到蓝鹰辰冷厉下的面容。

“回去了” 沉吟半晌,蓝鹰辰开口道。“你刚刚去哪儿了?”  视线落在穆小沐左手的包扎的纱布上。

“我……” 穆小沐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你是来照看阿婆的?还是找人谈情说爱的?” 蓝鹰辰冷冷的丢下一下话。

他什么都看到了,看到了穆小沐被韩子易拉进消毒室包扎伤口,看到了她和穆小沐站在天台上,他已经很控制自己了,可是回到病房的他满脑子全是穆小沐躺在他怀里亲昵的喊易哥哥的样子,想象着书夏他们说的韩子易含情脉脉看着穆小沐的样子,他只觉得自己心底有莫名的怒火不断的燃烧。

只是,蓝鹰辰不知道这句话对小沐来说有多重,以至于小沐听到蓝鹰辰的这句话怔了很久才缓过来,他在怪她。

她对蓝鹰辰的误解进一步加深,原来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都是一种过错。

穆小沐低下头,绕过蓝鹰辰,没有理睬蓝鹰辰,在阿婆的床边坐了下来,这是阿婆自入院到目前为止她第一次有机会接近阿婆。一只手握住阿婆的手,另一只手在阿婆的额头上轻轻的撩了撩阿婆散在额前的一缕发丝,柔声说:“阿婆,疼吗?一定很疼吧,阿婆别怕,很快,很快就好了。阿婆,昨晚我梦到奶奶了阿婆,是的,奶奶终于想我了,她思念我了,所以她到我的梦里来了,阿婆,奶奶说,您只是有些累了,睡两天缓一缓就好了,我相信奶奶的话,您赶紧好起来好不好,等您好了就能出院了,等阿婆出院了,我给阿婆做各种各样的北方的面好不好 ?”

蓝鹰辰看着穆小沐,冷厉的面容渐渐缓了下来,才发现自己刚刚的话说的有些冲动了,可要不是穆小沐去了这么久,要不是天台上俩人站的这么近,要不是韩子易用手摸了小沐的头,要不是她左手上被重新包扎过,他怎么会这般生气,可是他又在生什么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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