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斌背着书包从李晓燕家门口过时,李晓燕正叉着腿坐在门前的槐树下剥花生。李晓燕低着头,长发垂在胸前,像汹涌的瀑布。范斌的眼睛在她的脖子上闪电一样划过,心里面像是夏日里触了冰雪一样,狠狠麻了一下。
树上的知了一浪一浪的叫着。范斌放慢了脚步。他故意咳嗽了一声。李晓燕抬起头,下意识地拢起了双腿。见是范斌,她有些腼腆地笑了笑。
“剥花生呢?”
“嗯。”
“昨晚上的雷好大啊。”
“是啊,吓死人了!”李晓燕皱着眉头道,“害得我一晚上都没睡着。”
“昨晚范庄有个女孩被雷给劈死了……”
“啊?”李晓燕一脸的惊恐,“被雷给劈死了?”
“是的,被雷给劈死了。尸体就躺在她家院子里,好多人去看呢……”范斌的心扑腾扑腾开始跳。
“真的啊!”李晓燕站起身来,手里端着一碗剥好的花生米。这是李老爹中午的下酒菜。她的脸上升起一朵憧憬。“要是能去看看就好了。”
“好啊,我们一起去!”范斌兴奋不已道。
“可我爹肯定不让我去。”李晓燕转眼又一脸愁容。
范斌不以为然地笑了笑,“这有何难?你中午多烧几个菜,你爹一向爱喝酒,肯定会醉,你趁他睡午觉溜出去,保准没事!”
李晓燕点点头,“也对哦!”不过,立马又瞪了范斌一眼,“你可真坏!”
范斌嘻嘻地呆笑几声,“下午我过来喊你,咱俩一道啊。”
李晓燕“嗯”了一声,便扭头进了屋子。
范斌目送着她的背影,突然发现,她的屁股好圆。范斌挠了挠后脑勺,心里面又呆笑了几声。
为了跟李晓燕一起去看被雷劈死的女孩,范斌决定下午逃课。
事情很顺利。李老爹中午果然又喝醉了,倒床便鼾声溅起。李晓燕把锅碗洗好,便悄悄地溜出了门。这时,范斌已经站在门前的槐树下等她了。
“要不咱再叫上周亚娟吧?”李晓燕建议道。
“叫她干嘛?”范斌撇着嘴道。
“干嘛不能叫她?”李晓燕问。
“她,她上午跟她婶一起去看过了——这事就是她回来跟我说的。”范斌嘟囔着解释道。
“这样啊。那好吧。”李晓燕似乎有些失望。
范斌心里有点不是个滋味。
两人一前一后,冒着烈日,走出了被槐树和知了霸占的村子。
午后的田野,热浪滚滚。李晓燕的脸晒得红扑扑的,她不得不用湿毛巾裹着头。尽管如此,身上的白衬衣还是汗湿了一大片,紧紧地贴在身上。范斌走在她身后,眼睛不时地瞟着前面这个17岁少女的后背,粉红色的胸衣扣带在湿透的衬衫底下若隐若现,让范斌的心像是浮在浪尖上,忽上忽下,甚是“焦躁”。
一望无际的水稻正大口大口地吐着穗子,翠油油的稻棵把五月的江南大地渲染得如一首汪洋恣肆的抒情诗。几只白鹭正在稻田上空云彩一样的飘着,乍看,竟像粘在深蓝的天空中的剪纸画。远近的水稻丛里不时传来一种叫“咯噔子”的水鸟的叫声,“咯噔,咯噔”,像是深夜暧昧的敲门声。
沿着一条丈宽的大水沟,两人径直往范庄的方向走。
李晓燕不停地抹着汗,步子渐渐慢了下来。“不行,太热了,我得歇会儿。”
刚好不远处有座土地庙,旁边蹲着一棵合抱粗的老柳树。柳条纷披,迎风摇曳,歪扭的躯干下泼洒着一片凉荫。李晓燕迫不及待地跑过去,范斌刚要抬脚跟上去,李晓燕却忽然扭头喝斥道:“你等会儿过来,我要先过去解个手。”
范斌像是被点了穴,两只脚一下子定住了。
他眼睁睁地瞅着李晓燕疾步跑到土地庙后面,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我要是个透明人就好了。他真的很想跟过去。他这样想着,土地庙后面突然传来李晓燕一声尖叫,“妈呀,蛇!”
范斌刚要奔过去,就见李晓燕提着裤子从土地庙后面蹦了出来。一定是因为太紧张了,她的裤子竟只提了一半。白花花的屁股在太阳光下一闪,晃得范斌差点没晕过去。没等范斌回过神,李晓燕已经跑到他面前了。李晓燕花容失色,“蛇,好大的蛇!”
范斌瞪着一双大眼,直勾勾地盯着李晓燕的下面。李晓燕这才意识到裤子没提好,连忙拿手捂着下面,脸上腾地红了一大片。
“快把眼闭上,你这个流氓!”李晓燕骂道。
范斌慌忙闭上眼。
李晓燕提上裤子后,双手捂着脸,几乎带着哭腔道,“真羞死人了!”
范斌赶紧睁开眼安慰,“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李晓燕白了他一眼,“哼!就算看见了,又怎么样!”说罢,扭头继续往前走,口中忍不住又骂了声“流氓”。
范斌满心委屈,又满心欢喜。
“还去土地庙吗?”范斌故意提了一句。
“不去了!”刘晓燕没好气地吼道。
范斌看着李晓燕那袅袅娜娜的身影,心中竟有种说不出的甜蜜。
沟里的水,潺潺的响着。沟畔的水草十分肥嫩,有的还开着一种米黄色的小花,五个瓣,像星星。沟里的水清澈见底,时不时冒出几尾小鱼凭空翔游着,水面上飞蹿着蓝天和白云,惹得一只蓝色的大蝴蝶迷失了眼,竟不停地吻着明镜似的虚幻。李晓燕也注意到了这只蓝色的蝴蝶。她停下脚步,举起手指冲范斌“嘘”了一声。她采了一朵野胡萝卜花,攒聚的一簇白色小花由一根主茎托举着,像是举着一支燃着白光的蜡烛。“蝴蝶蝴蝶,快过来!”李晓燕冲那蓝色的蝴蝶柔声呼唤着,两只眼出神地盯着在沟畔花丛里翩翩飞舞的小生灵。
范斌则在一旁失神地“偷窥”着李晓燕:她的澄亮的双眸,她的乌黑的长发,她的浑圆的胳膊,她的婀娜的蛮腰,她的亭亭的长腿……他默默地欣赏着她的一切,一切的美,就像这五月的天空和大地,灌满了芬芳,灌满了琼浆……
蓝色的大蝴蝶真的栖在了李晓燕手中的野胡萝卜花上。
“看,快看啊!”李晓燕冲范斌轻声地喊道,一脸的骄傲,一脸的烂漫。
“好美的一幅画!”范斌脱口而出。对于一个十八岁的少年来说,这是做诗人的最好的年龄。
不知不觉,两人走到一座被野草盘踞的石桥上。石桥连通了沟的此岸和彼岸。这一边,风吹稻浪。那一边,竹海茫茫。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了绿。苍苍翠翠,浩瀚无边,像一个亘古的神话。
蓝色的蝴蝶没有跟随少男少女走进竹林。
天空一下子暗淡下来。氤氲的雾气缭绕在竹子与竹子之间。一条羊肠小径顺着山势蜿蜒而上。李晓燕紧紧地跟在范斌身后,一只手扯着他的衣服下摆,这让范斌看起来像一只随时要飞走的大鸟。
“你别走得太快,我跟不上!”李晓燕抱怨道。
“噢!”范斌于是放慢脚步。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啊?”李晓燕有些不耐烦地问。
“快了,翻过这片竹林,就是范庄了。”范斌喘了口气道,“马上就能看到被雷劈死的女孩了……”
话音未落,背后就被狠狠地撞了一下。范斌扭过身,只见李晓燕紧紧贴了过来,一脸的惊悚,眼睛里却满是怒气。
“你能不能别提那女孩,怪瘆人的!”李晓燕“可怜兮兮”地央求道。
范斌咧嘴笑了笑,“真有意思,本来就是过来看死人的,怕啥?”
李晓燕皱着眉头重重地捶了下范斌,“叫你别提,还提!”
范斌忍住好笑,道,“好啦,不提不提……”
两人继续往前,山势开始往下,李晓燕紧紧地跟着范斌的脚步走,几乎是依偎在他的身旁。范斌感觉到身旁一阵阵的滚热,这是李晓燕的体温,也是他曾在梦中渴望了无数次的“亲密接触”。
不久,鸡鸣狗吠隐约耳闻。
走出竹林,山下就是一座村庄。
“范庄到了。”范斌说。
“……”李晓燕没说话,脸上似乎没有刚出门时的热切和激动。
“听周亚娟说,那女孩的家就在村子的那一头。”范斌倒是挺兴奋。
“我们别去了吧?”李晓燕突然嗫嚅道。
“为什么?”范斌一脸不解。
“哎呀,不去就不去,没有为什么!”李晓燕嘟着嘴,一脸的不乐意。
“来时不是说得好好的吗?走了这么远的路,好歹也去看看吧。”范斌坚持道。
“死人有什么好看的啊!”李晓燕低头绞着自己的衬衫下摆。
“要不,你在这儿等我,我自个儿去看。”范斌提议道。
“不行!我怕!”李晓燕斩钉截铁。
“真服了你!”范斌有点生气。
“你一点都不在乎我!我都被你看光了,你还一点都不在乎我!”李晓燕突然转过身去,双手捂着脸,像是在哭。
范斌傻眼了。心里面扑腾扑腾一阵乱跳。
“那,不看就不看嘛!”范斌走过去哄李晓燕。
李晓燕的肩膀一耸一耸的,仍在抽泣。
“好啦,我们这就回去,你说的对,死人有什么好看的。”范斌轻轻地推了推李晓燕的胳膊。
李晓燕放下手,冲范斌做了个鬼脸,破涕笑道,“是你说的啊,不许耍赖!”
范斌叹了口气,“不耍赖,行了吧。”
尽管心里头对那个被雷劈死的女孩仍有些“恋恋不舍”,但又实在捱不过李晓燕的脾气,范斌只好作罢。
两人返身走进竹林。很长一段路,两人都没有说话,好像各自的心里都憋着一股气。快出竹林时,李晓燕突然不走了。
“又怎么了?”范斌没好气地问道。
李晓燕只拿眼瞪着范斌,不做声。
范斌也拿眼瞪着李晓燕,心里面却砰砰乱跳。
渐渐地,李晓燕的眼神开始汪出一片亮幽幽的水光,直勾勾地撩人。“你,还想看吗?”
范斌喉咙干涩,感觉有一股火焰在身子里腾腾地烧了起来。“看,看什么?”范斌故作一脸呆相。
……
几只鸟从竹林深处扑棱棱地飞了起来。芳草萋萋的石板桥静静地躺在清水淙淙的大水沟上,一边是莽莽竹海,另一边是滚滚稻浪。空气中弥漫着阳光和草汁的芬芳。五月的江南。星星草在闪烁。野胡萝卜花笑盈盈。蓝蝴蝶在翩翩的飞。一条梦醒的水蛇,倏地一下,钻进了茂密的草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