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母亲在厨房煮饺子，我窝在沙发里看小品。
那天是大年三十
弟弟从柜子上端了一个大罐子，放在我面前的茶几上，我瞟了一眼，是黄桃罐头。光看着里面黄澄澄的蜜汁就已经能感受到它进入嘴里带来的甜腻。
小时候很喜欢吃甜食，我的虫牙就是这么来的，那时候总吵着吃酒心巧克力，但它好贵只能过年吃到。于是我将目光投向经济实惠的黄桃罐头，那时候真的爱惨了罐头的味道，但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已经开始厌烦甜味在喉咙里发腻的感觉。
但他不知道，所以两个月前他买了这一罐黄桃罐头。
他真的算是一个迟钝的人。
大概八九岁那会，我很喜欢闺蜜的带花小白鞋，就“随口”和他提了，于是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双纯黑的男版老北京布鞋…
看着他满脸期待，我也不好意思拒绝，于是穿上它厚着脸皮出去转了一圈就没再碰过那双鞋。后来他问过我一次，我说那是男孩子穿的东西我不喜欢。他没说什么，只是之后我再也找不到那双黑布鞋了。
好像关于他的记忆都是在小时候更多些，虽然那时候他很忙，但工作的地方离家近，每天都能回来。之后我上了初中，他去了南疆开厂子，三天两头见不到人，回家也是匆匆来匆匆走，母亲总是戏称他为：旅客。为了文艺一点，后来我叫他：旅人。
二。
旅人对我的要求很高，他秉承着他父亲“棍棒底下出孝子”的理念来管教我——回家晚了是要罚跪的，成绩差了是要挨打的。小时候我怕他，甚至在考试的时候都会担心考差，导致拿不稳笔，那时候我真的不想看到他。
可是...
可是现在我好想再见一见他
他对我的严厉停止在初三毕业，可能是他开窍了吧，总之上高中之后他对我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从前连厨房都不进的人开始天天做饭、从前衣服积了半桶都不洗的人开始一周一次给我洗校服、从前严肃刻板的人现在总喜欢讲一些我get不到的冷笑话…
我的高中离家很远，他自然成了我的专车司机。新疆冬天的七点钟是没有光的，他会趁我洗漱的时候，下楼把车预热。刚开始的那几周，车开一路我和他都不怎么说话，我总觉得和母亲更聊得来。
但母亲似乎是更年期提前了，又或许是因为那时候家里的经济来源只有她了——旅人在南疆的厂子赔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现在想想，如果那几年他生意正红火而没时间陪我，那么我得再错过他多少笨拙的爱啊…
他不知道我喜欢什么，但他常常带我去他喜欢的饭店、桑拿馆、电影院…于是，短短一年，他甚至比母亲更了解我，我也开始尝试着和他谈心：住校生活的不习惯、朋友之间的小摩擦、学校食堂太难吃…
那他喜欢什么呢？
可乐、德云社相声、《动物世界》？
他好像还很喜欢看战争片，或者看些香港老电影，我会趁他上厕所的空档把剧目切到我喜欢的娱乐综艺，他就只能悻悻坐下，一边陪我看一边吐槽主持人。
三。
后来他爱上了看综艺，我也开始看了老剧。
看似所有事情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着，可我却突然失去了继续了解他的机会。
二零一九年十二月二十四日是他四十五岁生日，只是这次过生日的方式不太一样——家里的亲戚都来了，哭声铺满了整个房间，而我跪在他旁边，默默地叠黄纸。
我想起就在几天前，是冬至的周末，他开车来接我，上车后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扭了扭戴在他头上的新帽子，我知道他这是在等我夸他。我笑着说怎么这么像小孩子的帽子啊，他也勾嘴笑了，然后说我们回家包饺子！
“开饭咯，快点搬凳子！”母亲把年夜饭端上桌，一盘饺子、一盘红烧猪排、一大罐可乐、还有些小菜。我看着满桌的菜心里五味杂陈。
母亲从他不见了之后，似乎也变了。起初的那几天她回避着与他有关的任何事物，但后来的某一天她抱怨着没有梦到他，我知道她开始接受了。
“这些饺子等过年吃吧。”母亲说
于是他包的纯肉饺子就被端上了大年三十的桌子。以前老说他适合当厨师，因为他的红烧猪排真的是一绝。
家里三口人，母亲拿了四个杯子“他爱喝，倒上吧。”可乐在杯子里冒泡泡，母亲说这是他回来了，正在喝可乐呢。我看着母亲，没忍心点破。“对啊，今天过年，他肯定会回来的。”
不得不说，少了他的新年，属实寂寞无聊。
四。
三月中旬，新疆大概是最积极全民复工的省份——高三开学了。我收拾好自己的包裹，把它们罗列在叔叔的越野车后备箱里，然后拉开车门，跨进后座。
叔叔一路都在嘱咐我，我只管轻轻点头。看着手机，无意间点开了一篇帖子，是韩剧《请回答1988》里宝拉结婚的片段，这个剧我很早之前就看过，当时只是觉得它很真实，但现在再看这部剧，真的触动了我。
我想起从前在书上看到的道理，如今却深深刻在了心里。
“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
母亲说：我和他的缘分仅仅十八年。但现在回忆起来，在这十八年里 我总是重复着错解他、错过他……
我总觉得还有时间 还有机会——来日方长嘛
总想着先满足自己再去弥补他——他不会怪我的
总想着他的忙碌与辛苦都是理所当然的——为了给我们更好的生活
但，
我好像从来都没有认真看过，他疲惫的样子…
最后。
叔叔接电话的声音把我从思绪里拉了出来。我默默擦掉眼泪
然后在帖子的评论区输入：在他笨拙而用力爱你的时候，记得给他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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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公众号：池沐
作者 / 一枕山
编辑/池沐
图片/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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