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鸣四季
厂子里有一些暂时闲置的土地，便种上了庄稼。每年开春浇麦子的时候，浇过的田里便落满了鸟儿，主要是喜鹊，还有乌鸦、麻雀和一些不知名的鸟。它们在田间忙碌的飞来飞去，并不怕人，往往等人走的很近了，才懒洋洋地飞到稍远的地方。起初以为它们只是口渴了在找水喝，后来才听管理庄稼的师傅说，它们其实是在觅食。大水漫灌之后，许多虫子刚从地下惊慌失措地钻出来，便马上成了鸟儿们口中的美食。有这样的好事，鸟儿们是决不会错过的。它们在田间欢快地飞舞，欢度着自己的盛大节日，而田间往年遗落的粮食颗粒，便再也懒得瞅上一眼了。
厂子的西南角，有一个占地数亩的池塘。我们喂了三只鹅和四只鸭子。池塘周围用网围起来，鹅与鸭就放养在塘里。平日里它们就在那里觅食、戏水，然后便勤勤恳恳地在岸上的杂草窝里下蛋。最多的一次，在池塘的东北角一次收了二十多颗蛋。鹅们器宇轩昂，不屑与鸭们为伍。每次都是看到鹅们昂首挺胸地游在前面，鸭们远远地默不作声地在后面厮跟着。每当生人走进，岸上正在休憩的鸭总是慌忙地跳下水游向远处，鹅则老远就大声警告着不断走近的陌生人。如果人的脚步不停下来，它们则一边不情愿地跳进水里，一边还在不停的高声鸣叫示威。而那只唯一的公鹅，有时还会探下头来，向来人伸长了脖颈，恶狠狠地盯着对方，好像在宣示着对自己领地的主权。
十几天前，池塘里突然多了一只水禽。个头介于鹅、鸭之间，褐背白尾，喙黑而长，体型健硕。最初以为是一只普通的野鸭子，后来上网查了一下，原来是国家二级保护动物鸿雁，还是中国家鹅的祖先。但鹅们显然不清楚与它的血缘关系，并不待见这位远房亲戚。鸭们则显得更不耐烦，有几次一向胆小的鸭竟向它发起了攻击，吓得这只鸿雁赶忙连飞带游地躲远。自此池塘里就形成了三个梯队，鹅雄赳赳地游在最前面，鸭子们跟在后面，鸿雁则落落寡合的游在最后。上岸休憩时，鸿雁也自己无趣地在呆在一边。前几天，突然发现它不见了，应是不能忍受孤单和鄙视，已经飞走了。真希望它还能飞回来，最好再带来几个同伴。
夏天来了，天气逐渐炎热起来。有一天，宿舍里突然飞进一只麻雀，在房间里到处乱飞，扑腾得乌烟瘴气的。我一进屋，它立即警觉地飞进天花板的夹层里，藏了起来。任我大声吆喝，百般恫吓，就是不露头。后来我实在没办法，只好转身下楼，把房间门仍然敞开着。刚走下楼梯，只见它就慌慌张张地从房间里飞出来，向走廊尽头飞去，结果“啪”的一声，一头撞上了窗玻璃，摔在地板上。我赶忙跑过去，把它捡起来看了看，嘴角并没有流血，胸脯还在剧烈地一起一伏。估计只是撞晕了，就把它放在纱窗外的窗台上。过了一会儿，它晃晃悠悠地站起来，尝试着挪动一下身体，却晃得更厉害了，恰似一个步履蹒跚的醉汗，它便赶忙勉强稳住身体，不敢再动。只是圆睁着双眼瞪着我，颇有责怪的意味。我乐得赶忙拿出手机，给它拍照留念。随后我回房间一趟，又过来看看它怎么样，将要走近时，它回头乜斜我一眼，便扑楞着翅膀飞远了。
一天去车间里，看到地板上有一只死去不久的猫头鹰，尚有体温，满嘴鲜血，估计也是在窗玻璃上撞死的。感到很惋惜，便在田边把它掩埋了。此前曾看到两只猫头鹰双宿双飞，估计是两口子。如今这只已悲惨地死去，另一只是否已获悉这个噩耗呢？结果在当天晚上，便在楼房附近听到了一只猫头鹰凄惨的叫声，如泣如诉，似乎在不停地呼唤着它的爱人。它的声音响亮，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夜的静谧更衬托着它的孤独与悲伤。它一刻也不停，不知疲倦地在悲鸣。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它还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夜已经深了，我被烦扰的难以成眠。便打开手电筒，朝声音传来的树上晃了几下。它受了惊吓，立刻停了下来。我回头正准备睡觉，立刻就又听到它的声音从更远的树上传来。它原来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去表达它的思念和悲痛。我实在也是没办法，只好蒙了头，在它的悲鸣声中，迷迷糊糊地入睡了。第二天早晨起床，耳畔立刻又传来它的声音，不过明显变得微弱而嘶哑了。第二晚上，以为它不会再来了，可它还是在大致相同的时间和地点，又开始演奏起了它的思念独奏曲。经过一个白天的休整，它的声音又恢复了最初的清亮与激越。今夜我没再打扰它。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夜夜如此。我们大家也都逐渐习惯了它。后来，不知从哪天起，突然便没了它的声音，在厂子里也从未再见过它。
孟秋时节，厂子西北角的几十棵梨子即将成熟。每逢这段时间，这里便成了鸟儿们的乐园。以喜鹊和麻雀居多，它们飞进树林，啄破梨子，一是找虫吃，二是解渴。麻雀的喙稍微乏力，难以啄破厚实的梨皮，便乖乖跟在喜鹊们的后面，在它们啄破的地方继续啄。因前期疏于管理，三分之一的梨子都被它们啄了，还有三分之一被虫子蛀了，留给人的也只有三分之一左右。后来在林子里扎了稻草人，也多次大声驱赶过，但不起一点作用。人去鸟来，人来鸟飞，它们就在附近的墙头上驻足，耐心地等待着人的离去。后来，它们为了把自己的危险降的再低些，便派出一只喜鹊充当哨兵，就在通往梨树林的路口监视着人的动向。人刚一过来，哨兵便一边向树林快速飞去，一边大声聒噪着报警，正在大快朵颐的群鸟，便于瞬间全部高飞逃窜。人又气又笑，却无计可施。第二年，便在树林上头全部罩上大网。大部分的鸟儿深知此间凶险，便不再涉足了。但总有一些不知死活的冒失鬼，从网的下面飞进来，结果大多有来无回。在吃饱喝足之后，便习惯性地高飞，被粘在网上无法脱身。有一次和同事去树林，看到一只麻雀倒挂在网上，不住地悲鸣，声音中满是悔恨与乞求。同事便把它摘下来，攥在手里，戳着它的脑袋，狠狠地批评教育了它一番，便把它放生了。它一获得自由，便着急慌忙地振翅高飞，逃得远远的。估计这次的教训，对它是刻骨铭心的，在有生之年，它再也不会因贪嘴而飞入这凶险的网罗之中了。
冬天的一个晚上，我起夜的时候，发现室外已纷纷扬扬地下起了大雪，忽然来了兴致，便站在窗前赏雪。刚过一会儿，突然一团黑影迅疾地自远处扑面而来，我赶忙下意识地闪躲，却听见“嘭”的一声，这团黑影便跌落于窗下的雪地里。我回过神来，知道应是一只大鸟，便打开窗子朝下看。只见它挣扎着艰难地站起身，愣了一会儿神，便扑扑楞楞地向远处的路灯下飞去。它最后伫立在管材堆上，面朝着灯光，便再也一动不动。在昏黄灯光的映照下，鹅毛般的雪片闪闪发光，悄无声息地洒落，安详而静美。它望着眼前灯光下的雪景，我在远处凝望着大雪纷飞中的它。许久了，它还没有丝毫的挪动。它是在休憩？还是像我一样，在这样的夜晚，思念着自己的家乡和亲人？许多平淡而相似的日子，匆忙而无声地在我的手中消逝了，难以留下半点印记。但那个雪夜与那只落寞的大鸟，却铭刻在我的脑海里，时至今日，仍挥之不去，难以忘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