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聚会应当是班级最后一次集体活动了,我刻意打扮了一下,穿上了一条短裙,又拿起剪刀给自己剪了个时下流行的刘海,对着镜子左顾右盼了十分钟,最后满意地出了门。
祁楚杭正在家门口等我,他坐在一辆崭新的山地车上,看到我以后惊讶地说不出话。我搔首弄姿地撩了撩头发,还以为他会如何恭维,没想到他憋半天说了一句:“你穿成这样怎么坐车啊?”说着还从车上跳了下来,指着后座说,“你看,我专门焊了一个后座。”
那辆车他已经在我耳边整整念叨快一年了,线条流畅,造型很酷,但价格颇高,几乎是我们家半年的生活费。前几天苏丽萍得知祁楚杭的分数可以上C城的一所三本大学,一时高兴给他买了下来。
此刻那辆昂贵的车子后面,多出一个生了一些铁锈的后座,看起来又违和又滑稽。我看着他略带邀功的表情,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到了喉咙又哽住了。
祁楚杭载着我到达饭店的时候,街道华灯初上。
雨后的夜晚有些湿润的冷,我禁不住打了个喷嚏。刚锁好车子的祁楚杭见状把自己的外套脱了下来,披到了我身上,一本正经地说:“佟爷爷说了,要安然无恙地把你送回家,你可别冻坏了。”
我看着他认真的表情也没说什么,转身走进了饭店。
宽敞的包间里早已经挤满了人,玩游戏的玩游戏,合影的合影,还有人正热火朝天地聊天,言语间都是三年高中生活的点滴回忆。
我眯着眼睛寻找陆衍的身影,发现陆琳琳正坐在他身侧,两人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悄悄理了理刘海,刚准备走过去,陆衍一抬头也看到了我们,挥了挥手说:“你们怎么才来?”说着还拉出了身边的椅子。
我心下惊喜,眼疾手快地跑了过去一屁股坐下,祁楚杭也跟着坐到了我的身边。
陆琳琳越过陆衍上下打量着我,说:“佟绥今天还特意打扮了一下呢。”
陆衍闻言转过头来看我,惊讶地点了点头。正当我准备羞涩地回应一下时,祁楚杭凑了过来,贱兮兮地说:“可不是嘛,磨叽了老半天。”
我一时急火攻心,伸出手在桌子底下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祁楚杭也没放在心上,转头就去招呼他那群狐朋狗友,吆五喝六去了。整个饭局弥漫着轻松惬意的氛围,每个人都很尽兴。
这顿饭整整吃了三个多小时才接近尾声,我坐在沙发上乐呵呵地吃着水果拼盘,看着他们玩游戏笑得乐不可支。
你知道生活的乐趣之一就是永远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发生什么,正因如此,人生也充满了期待和冒险。生活里隐隐藏匿的一些细枝末节,不是你想忽视就可以忽视的,你永远也不会知道它们会在什么时候被一股脑拎出来,被什么人用一些蛛丝马迹串联起来,把你打个措手不及。
一个同学可能是玩嗨了,突然站起身来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窃喜地说:“同学们!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他的声音很大,充满了分享秘密的愉悦,打断了正在各自玩乐的同学们。感受到大家茫然的眼神,他像是受到了鼓舞一样,兴奋地说:“佟绥身上穿着祁楚杭的衣服啊。我就说他怎么天天围着你转,老实交代,你们俩是不是早就偷偷在一起了?”
房间里所有目光霎时间全向我投射过来,我在巨大的震惊之下直愣愣地怔在原地。
我一时之间难以接受这个命题,所以没有立刻反驳。但我认为这种失语和滞后是情有可原的,我和祁楚杭厮混了那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我们之间还有除了玩伴以外的旖旎联系。慌乱间我看向了祁楚杭,发现他也抿起了嘴巴,严肃地看着我。
我看他那个样子,还以为他吓坏了,连忙解释道:“绯闻绯闻!都别信!”房间里爆发出一阵唏嘘声,显然是把我说的当成屁话了。
就在我百口莫辩的时候,陆琳琳突然开了口:“你们也太没眼力见儿了吧,人家看上的可是陆衍。”
人群再一次爆发出巨大的欢呼,所有人都像是赶上一折大甩卖的大爷大妈们一样亢奋,仿佛听到这个秘密就是捡了个大便宜,恣意起哄,大声齐呼:“表白!表白!”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我求助地看向陆衍时,他突然在众目睽睽之下站了起来,状似恼怒地说:“你们别乱说了。”周围安静了几秒,他又补充道,“是我喜欢她。”
回去的路上祁楚杭不发一言,闷声骑车。他骑得飞快,白色的T恤灌进风鼓了起来,蹭得我的脸颊酥酥痒痒的。
深夜的街道冷清得很,昏黄的路灯下,这条橘黄色的道路长得看不到尽头,仿佛永远也走不完似的。
耳畔的风呼啸而过,我的心里却异常安静。抬头看着祁楚杭后脑勺上翘起的那一小撮头发,我知道一些事情在这个狂欢的夜晚悄无声息地改变了。
七
祁楚杭已经整整一个星期没露面了,我坐在石阶上无聊地逗弄小野猫的时候,陆衍却突然出现了。他逆着光站在我面前,摸了摸我的脑袋说:“佟绥,我请你吃饭吧。”
我简直受宠若惊,大脑一片空白,后知后觉地跟着他来到了一家高档西餐厅。他穿着一套Ferragamo的衬衫端坐在那里,拿着菜单跟侍应生侃侃而谈,我则穿着洗得发黄的棉布裙子如坐针毡,瞠目结舌地看着一道道陌生的菜名后面跟着的价格,紧张得不停咽口水。
陆衍一直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所以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应当是端庄优雅从容大方的。我抬起头仔细看了看他英俊的眉宇,在桌子下面攥紧了衣服,皱着眉头吃下了那块半生不熟的牛排。
为爱逞强的结果就是,一回到家我就开始抱着马桶狂吐不止,就像要把所有内脏都吐出来那样凶狠。最后,筋疲力尽地瘫倒在地上的我两眼无神,肚子空空。
在这个皓月当空清爽怡人的夜晚,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失落。一想起和祁楚杭在校门口共同分享一盒土豆片的潦倒生活,我就感觉仿佛弄丢了什么宝贝一样茫然无措。
思虑片刻,我决定明天去找祁楚杭道个歉。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这是他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有自己的情绪,作为朋友,不管怎样我得给他个面子,让他知道不管你多么不是东西,好朋友永远都不会放弃你。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床了,正准备出门时,爷爷突然叫住了我。他从厨房走出来,拎了一个饭盒拿给我,沉沉地说:“你把这个给小杭他妈带去吧。”
我才知道苏丽萍生病了,一向生龙活虎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的她,可以在菜市场还价时跟菜贩子大战三百回合的她,能够拿着一只拖鞋追祁楚杭整整两条街的她,在一个星期前突然晕倒在厨房,被诊断为恶性肿瘤。
我站在病房里看着祁楚杭小心翼翼地为手术后行动不便的母亲擦拭身体,脖子,手臂,就连手指也没有遗漏。少年的下巴上已经冒出寥寥青须,微皱的眉头和眼下的青灰透露出疲态,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他认真严肃的侧脸上,圣洁到让人不禁叹息,昔日因调皮在街头巷尾被妈妈追着揍的小孩,到底是从何时起就在你不了解的世界里坚定地走向成熟,变成如今可以独当一面的成年人的。
那天,我和祁楚杭坐在医院外面的长椅上,看着眼前来往的悲欢离合,骤然感知了生命的浩瀚和命运的吊诡。
“人生苦短,世事无常,趁着你心中还有爱,趁着你所爱的还在,去做想做的事,爱想爱的人吧。”
摘自“高考蜂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