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两个村庄,又在途中的酒馆喝了杯麦芽酒,扣腕马被拴在旅馆的后院睡了一夜。
唐躺在铺过毡草垫的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同屋居住的是一个前往皇都的商队。队中人员复杂,有吉卜赛的占卜师,有西班牙的斗牛士,有奥地利的吟唱诗人,有东方的茶艺师。众人在深夜的木屋中点燃煤炉烧茶取暖。他们热情的交谈着,好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谈一谈分别后的变化。
唐枕着双臂,眯着眼睛看着这群形色各异的人们,心中凝聚的慎重也渐渐淡了下来。
“佛朗戈,来一个吧,给这个苦闷的夜晚增添一点情趣。”商队的领头人大胡子顿了顿手中的橡木酒杯嚷嚷道。
被称为佛朗戈的奥地利人,从身后的挎包里抱出一个体积不是很大的皮鼓,他招呼着另一个同伴,怀抱着木质的六弦琴。
“咳咳······”佛朗戈清了清嗓子悠悠的唱:
“月亮从天边开始了流浪
星辰在猫儿的眼睛上逃亡
洒落的寂寞啊,那叹息总令人神伤
我爱的姑娘啊,在月亮高挂的地方
荆棘穿梭在泥泞的路上
它在寻求着渴望里的方向
它爬过了露水,爬过了安睡的牧场
它爬过了河流,爬过了夜幕的屏障
我看到荆棘可怜的模样
我听出了荆棘哼唱的悲伤
它在寻找什么?为何歌声低沉悠扬
它在寻找什么?莫非是心爱的姑娘
和我一样······”
大家静静的听着佛朗戈浅唱,没人听过这首曲调悲伤的歌谣,琴手险些陷入歌谣的意境无法自拔,落下的两个音节,众人也都并未放在心上。佛朗戈用鼻音哼着曲子的尾声,连续的四个颤音简直就是锦上添织的花儿。余音未落伴随着摇曳的炉火钻进每个人的心里。
唐换了个姿势,面部朝着墙壁,微眯的眼睛也慢慢的睁开,黑色的如同夜色般的眸子泛着柔和而凌冽的光。
不多时,身后传来了阵阵的叫好声,参差不齐的掌声中佛朗戈一一道谢。东方的姑娘也斟满一杯杯的清茶,供大家品尝。
“嘿,我的朋友,要不要喝杯茶?”大胡子端着茶碗坐在唐的床边。
唐转过身,道了声谢,伸手接过了茶碗。
“哈哈,我还以为你睡了呢,这可把我们玲急坏了。”大胡子说着,不怀好意的朝着东方姑娘挤眉弄眼。
玲害羞的绕过火炉,躲在一名东方老者的身后嗔怪道:“领队,你在胡言乱语,我就让我爹爹在你的头痛药里加上一些佐料。”
大胡子听到了玲拿出父亲来威胁自己不由讨饶:“哈哈,我可爱的姑娘,可这不行,我全靠老先生的草药才能睡个好觉。再说你那东方的四字词语,我实在是听不太懂,万一哪天听错了,得罪了你,你可不能不分青黄皂白的就针对我。”
“是青红皂白,你个笨蛋。”玲探出脑袋及时的纠正着大胡子的语病。
众人被玲可爱的模样逗得大笑。木屋内有着一种告别了奔波的温馨。
唐静静的喝着茶,并未说话。
大胡子掏出了一支香烟递给了唐,当下询问说:“朋友,看你的装束不像是赶路经商的人,不知道你的目的地是哪里?”
“皇都。”唐淡淡的说道。
“这可好了,我们也去皇都,多少有个伴。”佛朗戈趴在鼓面上,诚恳的说道。
“谢谢,不过,我想恐怕不能随众人愿了。我要去办一些紧急的事情,所以不能跟随着大批的人马,希望你们能够谅解。”唐用手指捏着香烟,语气平缓,不含情感的说道。
大胡子显然听出了唐话语中的坚决,他拍了拍手,干咳了几声说:“既然我们的朋友有急事要做,那我们就不做过多的阻拦了。相信眼前这位形貌不凡的先生,确实有着极其重要的事情。偶遇即是缘分,分离也是缘分,我们就感谢上帝的安排吧。”
领队已经表了态,大家也就不再做过多的挽留,毕竟商队虽散,但还是有自己的目的的,没必要为了仅有一面之交的陌生人而坏了自己的行程。
谈话也就因此而告一段落。清茶喝尽后,所有人多草草收拾一下准备休息了。
夜,沉得越来越浓郁,四下安静如初,暖意浓浓。炉火燃烧后的碳香弥漫着整个屋子,鼾声成了唯一守护着夜晚的生灵。
唐轻轻起身,整理好衣服,扎好腰带和靴子,从侧门离开了。
他付了房钱和马料钱后,拉着扣腕马走出了旅馆。
他不愿停歇,他必须赶路。这个想法在佛朗戈开嗓后的第一段歌词中就诞生了。那首动听的歌谣像是某种魔法一样,它能够在悄无声中抵达人内心中最最柔软的那部分,像是黑夜中的某一处亮光,吸引着并引导着畏惧黑暗的人们继续前行。
唐跨上马,扬鞭疾驶,直到天边渐渐泛白,直到皇都的城墙出现在不远的天际,他才稍稍放慢了速度。
皇都一如既往的庄严华贵,它的每一棱角,每一寸空间,无不透露着一种养尊处优的安宁,一种无法撼动的威严。从前往赫博尔的庄园参加宴会至今,这才不过三天左右的时间,对于突然返回的唐来说,却如同相隔了好几个季节一般,就连马蹄扣过的街道的跫音听起来都是那样的陌生。
按照老爷的吩咐,唐抵达皇都后并未停歇,而是直至的奔向议会上院,拜访老爷口中的法官大人。
在一脸睡意的随从指引下,唐坐在了法官的待客室,等待着大人的醒来。
“需要我带去什么口信吗?”随从为了更好向主人汇报情况,询问着唐。
唐停顿了一下,随声说道:“那就麻烦你给法官大人说一声,是来自思朗侯爵府的重要消息。”
听到思朗侯爵四个字,随从立马清醒了不少,言语中也少了困意和怠慢:“好好,请您耐心的等候一下,我相信我家老爷会马上接见您的。”说完,随从一溜小跑的离开了待客室。
果然如随从所说的那样,大概只过了十分钟,海伦波尔法官便出现在了唐的面前。
海伦波尔法官是一个年龄与侯爵相仿的中年人。不同的是两人给人的感觉,单从外貌上就不难看出海伦波尔绝对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法官。他有着端正的脸型和端正的五官,浓密的胡子多少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老上少许,挺拔的鼻梁上挂着一个带有佩链的金丝眼镜,眼镜后藏着一双睿智,清澈的眼睛。唐从未见过如此坚定且觉有穿透性的眼睛,好像世间万物只要从那双眼睛下走上一遍,就会彻彻底底,赤赤裸裸的暴露在这个世界上。
海伦波尔法官穿着办公时的服饰,微微发福的他让制服看起来更有说服力。他利落的坐在了唐的对面,并示意随从先行避让。
“你的到来比我预期的要早了一些。”海伦波尔法官开门见山的说道,仿佛唐的到来早已被编排到他写的故事里。
“不用惊讶。”他接着说:“我并非先知,也不会预言,是我的那个老伙计,思朗在不久前告诉我的。说有一天会有一个年轻人带着重要的信物前来拜访我。想必,你就是那个年轻人吧。”
唐点了点头,他不明白老爷和眼前这位大人有着怎样交代。不过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此刻能够为自己解开谜团的只有眼前这位大人了。想到这,唐从怀里掏出那封印有思朗家族徽章的信,双手递给了海伦波尔法官。
法官正了正眼镜,拆开信封,拿起信仔细的阅读着。
他用了很长的时间读这封信,与其说是读得很慢,到不如说是读的很艰难。有时唐能够明显的看到,他会反复的读信中的某一段或是某一个词汇。他时而皱起眉头,时而静止思考,时而闭上眼睛,时而喃喃自语。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海伦波尔法官才将信重新叠好,放在信封中。他长长的出了口气,神情就像是给唐交代完事情的思朗侯爵一样。法官摘下眼镜揉了揉太阳穴说道:“你身上应该有一件重要的信物吧。”
唐掏出带有思朗家族图腾的戒指交给了法官。
海伦波尔法官眼前一亮,声音恢复了力量,他用一种审问的语气说道:“看来,我的老伙计很是信任你啊,唐·柯里奥。或者现在我就可以称呼你为唐·思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