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秋
九、无情秋泪两世隔(上)
李冰起了个早,信步走到江岸,准备到江心看看堤坝如何加固。远远地,他就看到二郎立在岸边,呆望着已经看不到堤坝的江心。
“这是怎么回事?”李冰快速跑到二郎跟前,失声喊道,“二郎,你告诉我,夜里出了什么事情!”二郎看了看李冰,缓缓把事情说了一遍,扑通一声跪在满地石砾的河滩:“父亲,你责罚我吧,是我把她引来的。发现她破坏堤坝,我也没能狠心将她拿下,交给父亲发落……”
“好了,二郎,你给我站起来!”李冰的脸阴沉得像要下雨,“如果你是一个有担当的男子汉,那就该知道,现在应该尽快再筑新的堤坝!”
那个叫双儿的女子,实在太有心机,隐藏在他们身边这么多年,到这时候才出手,肯定是给了他们致命一击。正如她最后所说的,她是要拖延时间,而他们,就要把时间握在手中。
二郎如当头棒喝,站起身来:“父亲,我这就上山砍竹子。”“我们先去跟乡亲们说清楚,叫上他们,一起去。”李冰握着二郎的手,快步走向营地。
告诉百姓们经过时,李冰隐瞒了是双儿破坏的堤坝,他很清楚,双儿在这些百姓中的地位,说得明明白白,只会增加更多的麻烦。百姓们听完,什么话也不多说,争先恐后地抢着上山,用行动表明,有信心用更快的速度再造新的堤坝。
越来越寒冷天气,没有减慢筑坝的速度,大伙分工合作,三个月后,新的堤坝渐渐垒成。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每晚李冰都会派人在江岸巡视,以防双儿又来破坏。
一日清晨,二郎顺着江岸查看了一番,正准备回到营地叫醒大伙,就听到江水上游有异常的声音。他侧耳仔细听了听,那声音已然越来越响,轰鸣着灌入他的耳朵。二郎猛地一惊,突然猜到那是什么声音。
这时,李冰也听到了声响,快速从营地来到江岸,就见江水隐隐笼罩着一层妖诡的气息,浑浊的黄色翻着巨大的浪花逐渐迫近,急速吞没了清澈的碧色。眨眼间,洪水已经涌到堤坝,产生巨大的破坏力,将堤坝冲得歪歪斜斜。
李冰来不及思考,本能地扑向堤坝,想要抓住被冲散的竹笼。二郎唤出两刃三尖枪,跟在李冰身后,也扑到洪水中。陆续赶来的百姓,一见这样的情形,也纷纷跟着下水,手拉着手,在急速的水流中保护堤坝。
江水冰冷刺骨,巨大的浪头夹着泥石和树枝打在脸上,李冰却一点也感觉不到寒冷和疼痛。他双手撑住一只竹笼,摇摇晃晃,似乎要被江浪卷走。他很清楚,时值隆冬,根本不可能出现洪水,不仅如此,水中还隐含着妖诡之气,这大概就是双儿说的徒劳吧。这场洪水,绝不是最后的结局,而只是一个开始。
一个念头闪过,李冰想到了祖父乐泽送的玉盒,那里面装着的玉露,也许可以消退洪水。他松开一只手,摸出贴身收藏的玉盒,正要打开,一块山石顺着水流撞在手臂,他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手。玉盒飘入江流,浮浮沉沉,李冰焦急万分,立刻松开竹笼,想要夺回玉盒。可是,他扑了空,一个浪头打来,玉盒顷刻消失在浪涛中。
李冰的心上有种苍凉的悲情,失去了玉盒,要怎样才能在洪水中护住堤坝?只一瞬间,他又升起一股豪情,即使没有玉盒,也要征服肆虐的江水。他相信,人定胜天。于是,他高叫道:“乡亲们,只要我们护住堤坝,就可以分流洪水,下游的亲人将不会遭受水患。无论如何,哪怕是没了这条命,也要坚持住。”
百姓们没有回答李冰,但看得出,每一个都在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洪水越来越凶猛,一些个子较矮的百姓已经没顶,看不到人,李冰和二郎也被水淹过了肩膀,几乎稳不住身形,全凭意念支持着。
浪头一个接一个打过来,有些百姓扛不住,瞬时在江流中失去踪影。李冰眼见着百姓牺牲,心中疼痛难忍,却还是嘶声吼道:“坚持住,一定要坚持!”
就在这时,群山之上闪现几道青蒙的光,迅捷落到江心的堤坝上。原本摇摇欲坠的堤坝,瞬时变得坚固无比,任凭江浪怎么冲击,也稳稳矗立。又一道青蒙光芒闪现,江水被劈成两半,路出江底平坦的道路:“李大人,快上岸!”
李冰招呼百姓,鱼贯上到高处,高声问道:“是谁在相助,请出来让李冰当面道谢。”“李大人,是我们兄弟对不起你。”一张哭得很伤心的脸,正是梅山七怪之一。李冰盯着他,问道:“为什么会这样说?”
“那天我们并没有完全说实话,那个黑影,其实我们知道是谁。他是一条被囚禁在江水上游的黑龙,现在的洪水,就是他要破出牢笼带来的。”一怪低着头,很是惭愧,“他术法高强,即使被囚,魂魄也能神游到任何地方,但也因为神游魂魄太过耗损法力,他的魂魄不能伤害任何人。于是,他的魂魄找到我们,说只要杀了李大人,破坏您治水,让他能尽情吸收蜀地百姓因灾难而产生的怨气,就能脱困。我们起初并不愿意,他就以助我们成仙作为交换条件,还说早已经安排好一切,我们下手的时候,会有人把公子引开,保证万无一失。他威胁我们,不准说出他的来历,不然就让我形神俱灭,所以我们不敢说出来。还有,公子的兵器……”
一怪话还没有说完,李冰忽看得远处的天际涌出浓厚的阴云,霹雳不断闪现。随后,一个狂烈的笑声响起:“一万年,我还是出来了。”一怪瞬间变了脸色,结结巴巴道:“他……他来了。”黑龙轻蔑的声音,如同响在每一个人的耳边:“梅山七怪,你们这七个胆小鬼,也敢跟我作对!以你们的力量,想要与我抗衡,简直是自不量力,分明找死!”
一怪看了看江心的堤坝,突然昂起头,道:“我们曾经真的很害怕,但现在不怕了。是李大人和公子,用他们的行动,让我们勇敢起来,决心帮助他们治水。”黑龙低低地嘲笑道:“真是长硬了翅膀,别以为你们暗中在李冰掘山时,帮助他消灭前去破坏的妖怪,我会不知道。既然你那六个愚蠢的兄弟已经为了那可笑的堤坝灭了形神,我就只有用你的命,来惩罚你们对我的背板。”
“哼,黑龙你休要猖狂,有胆子就现身来与我决斗!”二郎用两刃三尖枪指向天空,傲然道,“我李二郎,不会让你有机会再害人!”随着二郎话音,天际的阴云射出一道红光,一个清癯阴冷的少年急速飞驰而来:“我一定会让你跪地求饶!”一怪凑到二郎耳边,一阵耳语,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少年落到二郎面前,篾笑道:“你连腾云驾雾也不会,凭什么跟我斗,只会说大话!现在就跪地求饶,我还能放你一条生路。”二郎朗朗道:“如果你还有光明磊落之心,我们就在地上以武艺决斗。”少年眼中闪着阴狠的火焰,咬牙切齿道:“这时候还逞口舌之利,我就让你见一见,什么是真正的实力。”
少年亮出兵器,竟然和二郎的两刃三尖枪一模一样,只是颜色墨黑,与二郎的银亮不同。他二话不说,举枪就刺,划出一道犀利的弧线,直奔二郎胸前要害。二郎退后一步,挺枪格挡,封住少年的攻势。刹那间,只见两枪碰撞处,迸出一串金色的火花。李冰赶紧招呼百姓,退到数丈之外,关切地望两人打斗。
两人你来我往,攻势越来越快,一时只见漫天枪影,在空中激起一阵阵劲烈的枪风。“公子,别跟他客气!”一怪出声提醒,“今日你一定要胜了他。”二郎蓦地记起一怪先前的话,虚晃一枪,跳出战圈,再默念真诀,认准少年的丹田,挑枪就刺。
少年收起枪,驾云腾身而起,冷笑道:“破坏规矩的可是你,你以为手里的那杆枪,还能有什么作用!既然你用了术法,那我也用术法杀了你。”他捏起手诀,聚起天上的云气,道:“我就让你尝尝天雷轰顶的滋味。”
二郎一见少年收枪腾空,立时掷出两刃三尖枪,仍然刺向少年丹田。少年不屑一顾地看了看枪的来势,筑起一道气壁,举指向天,控制变得乌黑、电闪雷鸣的云气移向二郎。他一点也不担心,二郎的枪绝不能刺穿他以术法筑起的气壁,他不过是一个凡人,而他手中的神兵利器,也不过是个残缺的兵器罢了。
然而,两刃三尖枪毫无迟滞地刺穿了气壁,少年在讶异中,及时挪动身形,才算没有被刺个正着。但毕竟距离太近,二郎的枪还是刺穿了他的小腹,又再落回二郎手中。
伤口处,涌出浓稠的血,周围开始泛起剧烈的灼痛,就像是被三味真火炼烧一般,不断向少年身体其他地方扩散。他强念真诀,压住不断向外喷涌的鲜血,仍然飘在半空中:“不可能,你的枪根本就没有恢复全部灵性,怎么可能刺穿我的气壁!”
“上次我们能逃得性命,是因为李大人放了我们,才不是用你的灵符逃命成功。我们没有告诉你,就在那次,公子的兵器,已经与失落的灵魂合体,恢复了灵性。”一怪急急道,“公子,赶快再刺他丹田,只有这样,才可以彻底杀了他。”
“我设计暗害李冰,都被你破坏;我终于脱困而出,你还是挡在我面前!”少年狂笑,“当年,你也是依仗兵器之利,才胜了我,想不到今日还是如此。为什么,每一次都是你赢?我不服,这一次,我绝不输给你,绝不,绝不!”
少年狂吼着,身体从空中坠落:“我宁可自己死,也不能让你杀我。你听好了,我不会让你成功的,江水将永远在蜀地肆虐,哈哈哈哈哈……”他的身体,落在江水中,顺着水流飘到玉垒山的缺口,刹那之间,那开出来的缺口,竟又被山石堵死。原本奔涌着流进缺口的江水,突然被阻挡了去路,打着漩,急速地冲向西岸。
二郎看得目瞪口呆,随即又清醒过来,看向李冰道:“父亲,我们几年的努力,就这样没了?”李冰深深地吸一口气,神情坚毅:“二郎,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再开一个缺口!”
“上一次还剩有桐油和麻绳,都在营地放着,父亲,我们这就去掘山,也像重新筑造堤坝一样,齐心协力,提前完工。”二郎一面说,一面与李冰走向营地。李冰忽地涌起一阵担忧,真的能如二郎所说那般吗?一怪口中神通广大的黑龙,竟然这样轻易就被打败,可能吗?他死前说的那番话,是垂死挣扎的胡言乱语,还是真有其事?李冰想到失去的玉盒,突然有种失去了最珍贵东西的感觉,也许那个玉盒就是在此时用。
望着滔滔水流,李冰心底流淌着痛痛的悲悯,这一次,又将是蜀郡百姓深重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