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12月16日下午开始有新冠症状,到今日为止,已经过去了11天。在这短短的11天中,我经历了生死,看尽了悲欢。
除了12月17日那天精神不错,坚持了写作外,我已经有十来天没有打开过电脑。我的病情也和我的心情一样,在这十来天中反反复复,只有柳暗,未见花明。
12月22日下午4点多,我接到哥哥的电话,说是父亲的情况不太好,叫我尽快赶去医院。当时的我本是头晕晕的,浑身软绵绵的,听到这一消息后,仿佛一下被注入了大量的肾上腺素,浑身的细胞瞬间被紧张、忐忑、惶恐的情绪占满。
我手忙脚乱地换着衣服,神不守舍地开着车往医院赶。不知为什么,那天的红灯特别多,几乎每个灯都在等。我在等灯的时候,看了一眼父亲的抢救视频,泪水模糊了我的双眼,绝望蔓延了我的心神……
虽然从疫情放开后我就一直有这样的担忧,虽然两天前听医院说父亲有点发烧,我心里就已经有种不祥的感觉,可是真的面对时,心里还是痛得难以释怀。短短三公里左右的路程,湮灭了希望,隔绝了生死……
当我只剩下最后两个路口就赶到医院时,哥哥的电话再次响起,他说父亲已经没了,医生已经放弃抢救了。当我失魂落魄地赶到父亲的病房,看着他紧闭着双眼,毫无知觉地躺在那里,我浑身的力气仿佛又一下被抽走了。
我摸着他的额头和脸,还是热的,我摸着他的手,也是热的。我不停拍打着他的肩膀,一声又一声地呼唤着他,只是他再也不理我了。在这一刻,我不得不接受父亲已经离开我了的事实。
可是,很快,懊恼取代了难过,铺天盖地般占据了我的心神。虽然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医院疫情管控不允许家属探望,可我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对父亲的疏忽。
虽然父亲脑梗后卧床多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日子过得并没有什么幸福可言。虽然,为他制定的康复训练他也没有太配合。但我知道,一生要强的父亲,心中藏着我们看不见的悲欢。日子纵使苦涩,他也在努力活着。
我一边觉得他终于解脱了,一边又觉得非常地难过。就像他在的时候,我并没有常常尽孝床前,当他走后,我又总是万般地懊悔。
为什么人总是活得如此矛盾?为什么我一边原谅自己的自私,一边又痛恨这样自私的自己?昨天晚上我失眠了,不是因为有心事,而是因为恐惧。
前后五天的忙碌,在昨天将父亲安葬后,本想好好睡一觉的,却意外地无法入睡。
我平时睡觉基本都不关房门,昨晚却将房门关得严严的。这种潜意识里的行为,导致的结果就是:身体非常疲惫,眼皮很沉,但我却不敢关灯睡觉。
我觉得有种无形的恐惧感将我包围,让我随时处于一种半梦半醒的梦魇状态。我只要一闭上眼,黑暗中就是父亲死前的样子,无助而不甘,孤独而凄凉。他什么都没有说,但却在用他的不甘和孤独控诉着我们的不孝。
我不知道他临死前是怎样的心情,但是他的儿女、子孙、妻子没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我想,他应该是难过的。
我多么希望,传说中人死后意识仍存在的说法是真的,这样他就能听到我一遍遍地喊他,他就能知道儿子在给他擦身子,我们在给他换衣服;他就能知道,我们虽然来迟了,但是一直陪在他身边。
母亲走的时候,我抱她在怀里。她死前的痛苦、挣扎、对我们的依依不舍,都如在眼前。她也是不甘的,可是,疾病没有因为她不甘,便高抬贵手放过她。
我日日睡在她曾经的房间,躺在她睡过的床上,心中没有恐惧,只有怀念。因为,我对母亲没有亏欠。
如今父亲不在了,我却夜不能寐。
虽然父亲生前,因为后母的原因,我与他曾有龃龉,但自问其他方面做的还算是尽心尽力。唯有在将父亲接回家中照顾这两年,疏于照顾和陪伴,确有亏欠。
而今这份亏欠,已然成为了我心头之石,在父亲走后,压得我愈发喘不过气来。
午夜梦回,我总算是体会到了为什么人们常说:“平生不作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了。
我知道自己的恐惧来源于心虚,来源于对父亲的亏欠。我不知道这样的感觉还会伴随我多久?或许一时,或许一生。但我知道,此生相欠,再难偿还了。
或许,这就是父亲对我的惩罚吧!
看着在父亲灵前嬉笑打闹的人们,看着把烧纸钱作为游戏玩耍的孩子们,耳边充斥着乐队奏响的欢快音乐,眼见它以雷霆之势将哀乐完全掩盖;看着念家祭的女人披麻戴孝在灵前手舞足蹈,嘴里念着毫无情感的文字,代表着我们在那里鬼哭狼嚎,我感到无比地可笑。
在长跪40分钟后,终于结束了这场荒诞的仪式,我摸了摸麻木的膝盖,望着父亲的遗像潸然泪下。我很茫然,我不知道这样的仪式意义何在?庄重何在?肃穆何在?
我只知道,眼前这所有的一切,都不及我看一眼父亲的遗容,都不及我回忆中父亲的一个笑容让我伤怀……
殡仪馆里送亲人火化的人络绎不绝,长长的通道中排满了载着遗体的推车;所有焚化炉前都人满为患,吹奏哀乐的乐手奔跑在不同的遗体前……活人的喧嚣,和逝者的拥挤构成了一幅诡异的画面,让我恍然间,竟不知自己是身在阴间还是身在阳间?
看着父亲在我眼前变成一堆白骨,被人用木锤压碎在一个小盒子里。我再一次感到生命的脆弱,和对死亡的无能为力。
我知道,我又要开启一段怀疑人生的模式了,不知道这次,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为我驱走心中的灰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