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冬镇雪，旧药新痕
腊月廿八，铅灰色的云压得很低，像是要把北疆的残冬镇整个裹进冻硬的雪壳里。云澈蹲在药铺后院的雪地里，正用枯枝扒拉着被积雪半埋的药篓，指缝间沾着的黄芩碎屑还带着点陈腐的药香。
“阿澈，把灶上的药渣滤了，再煎一服驱寒汤来。” 堂屋里传来老郎中的声音，带着点冬日里常见的沙哑。云澈应了声，拍掉手上的雪屑往灶房走，路过正屋门槛时，瞥见养父正坐在桌边，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出神。老郎中的手指在桌面轻轻摩挲，那处刻着一道浅痕，像极了云澈小时候在观星图上见过的北斗第七星 —— 摇光。
这是云澈在残冬镇的第十五个冬天。从他记事起，就跟着老郎中生活，铺子里的药柜、后院的药田、镇口那棵歪脖子老榆树，构成了他世界的全部。老郎中从不提他的身世，只教他识药、辨症、读那些泛黄的医书，偶尔在深夜，会对着一张画满星点的残图叹气。云澈问过一次，老郎中只摸了摸他的头：“等你能自己煎好‘回阳汤’，就告诉你。”
灶房的火光舔着锅底，药香渐渐弥漫开来。云澈盯着跳动的火苗，忽然听见镇口方向传来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隐约的呼喊。残冬镇地处北疆边境，偶尔会有商旅经过，可这么晚的马蹄声，还是少见。他刚想探头去看，就被老郎中从身后叫住。
“别出去，把这包药收好。” 老郎中递过来一个油布包，触手冰凉，里面似乎裹着硬物。他的脸色比平时严肃，眼神扫过云澈的衣襟：“把这个系在腰上，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把它拿出来。”
云澈心里一紧，刚要追问，就听见铺门 “哐当” 一声被撞开，几个穿着兽皮袄的汉子闯了进来，为首的那人脸上带着一道刀疤，眼神像极了后山的饿狼。“老东西，有没有见过一个穿青布衫的人经过？” 刀疤脸的声音粗哑，手按在腰间的刀柄上，指节泛白。
老郎中放下手里的药杵，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残冬镇就这么大，今儿除了你们，没见别的外人。” 他的语气平静，可云澈注意到，他的左手悄悄按在了桌下的一个木盒上 —— 那里面放着养父唯一的一把短刀。
刀疤脸显然不信，挥了挥手，两个汉子立刻开始在铺子里翻找，药柜被拉开，药瓶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裂声在安静的夜里格外刺耳。云澈攥紧了手里的油布包，指尖泛白，他看见刀疤脸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货物。
“这是你徒弟？” 刀疤脸问。老郎中挡在云澈身前：“只是个帮忙的孩子，不懂事。” 就在这时，门外又冲进来一个汉子，气喘吁吁地喊：“头，苍狼部的人…… 往这边来了！”
刀疤脸的脸色骤变，狠狠瞪了老郎中一眼：“若敢骗我，拆了你这破药铺！” 说罢，带着人匆匆离去。云澈刚松了口气，就看见老郎中踉跄了一下，用手按住胸口，指缝间渗出暗红的血。
“养父！” 云澈冲过去扶住他，才发现老郎中的后背插着一支短箭，箭羽上还沾着雪。老郎中咳了两声，把云澈拉到身边：“那些人是‘暗月楼’的，他们要找的…… 是你。”
云澈愣住了，他从未听过 “暗月楼” 这个名字，更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人会找他。老郎中从怀里掏出那张残图，塞进他手里：“你是前朝观星司的最后传人，‘天倾之祸’时，你师父把你托付给我。这张图是‘星辰引’的残篇，也是找到‘北辰七鉴’的线索……”
“北辰七鉴？” 云澈的声音发颤，他曾在医书的注释里见过这个名字，说是记载着上古奥秘的秘典。老郎中的呼吸越来越弱，他抓住云澈的手，眼神里满是急切：“苍狼部的人要来了，你赶紧走，往南去，找青城剑阁…… 记住，别相信任何人，除了……”
话没说完，老郎中的手就垂了下去。云澈抱着养父冰冷的身体，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落在积雪上，瞬间凝成小冰晶。外面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蛮族特有的呼喝声，云澈知道，他不能再等了。
他把老郎中的尸体轻轻放在里屋的床上，盖上薄被，然后拿起油布包和那张残图，从后院的狗洞钻了出去。雪地里的脚印很快就会被新雪覆盖，可云澈知道，他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再也回不去了。
他沿着镇后的小路往南跑，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样。跑着跑着，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呼喊，是镇西头的王二婶。云澈心里一暖，刚想回头，就看见一道寒光闪过，王二婶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跑，直到残冬镇的轮廓消失在夜色里。雪越下越大，把他的脚印一点点掩埋，可他腰间的油布包却越来越沉，像是装着整个天下的秘密。
不知道跑了多久，云澈再也撑不住，靠在一棵松树下喘息。他打开油布包，里面是一个青铜罗盘，指针正对着南方，盘面上刻着密密麻麻的星点，和老郎中那张残图上的标记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在雪地里行走，步伐沉稳，不像是蛮族，也不像是 “暗月楼” 的人。云澈赶紧把罗盘和残图收好，握紧了怀里的短刀 —— 那是他从老郎中的木盒里带来的唯一武器。
脚步声越来越近，月光透过松枝洒下来，照亮了来人的身影。那是一个穿着青布衫的年轻人，背着一把长剑，腰间挂着一个药囊，看起来像是个游方郎中。可他的眼神锐利，扫过云澈的时候，带着一丝探究。
“小兄弟，这么晚了，一个人在山里？” 青衫人开口问道，声音温和，可云澈却不敢放松警惕。他刚想开口，就看见青衫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腰间的油布包上，眼神微微一变。
云澈心里一紧，握紧了短刀。他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可他知道，从他离开残冬镇的那一刻起，每一个出现在他身边的人，都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青衫人看着云澈警惕的样子，笑了笑，从药囊里拿出一颗药丸递过来：“天这么冷，吃颗驱寒丸吧。我叫林霜，是青城剑阁的弟子，要往南去。”
云澈盯着那颗药丸，又看了看林霜的脸，忽然想起老郎中没说完的话 ——“往南去，找青城剑阁…… 记住，别相信任何人，除了……” 除了什么？老郎中没说出口，可眼前这个自称青城剑阁弟子的人，会是他可以相信的人吗？
月光下，林霜的笑容温和，可云澈却觉得，自己好像掉进了一个更大的谜团里。他不知道，这个名叫林霜的年轻人，将会是他江湖路的第一个伙伴，还是又一个陷阱的开始。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后梁皇宫里，一个穿着亲王蟒袍的人，正对着一张地图冷笑，手指在残冬镇的位置轻轻一点：“云澈，你跑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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