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热闹的菜市场,是我每天早上坐班车的必经之地。
它就在一条从南到北的辅路上,摊贩在两边摆了摊子,中间留了一米的过道。早市上的东西颇为丰富,多是些时令蔬菜和刚从树上摘下的果子。初夏时节,西红柿、卷心菜、黄瓜、莴苣、豌豆带着泥土的气息,透着水灵灵的新鲜。每个水果摊都是一副色彩明亮姹紫嫣红的油画。时而还能遇到一些野菜,如蒲公英、苦菜,山野菜,云青。卖野菜的老太太很有个性,我说四块一斤是不是贵了些?她含着烟,也不看我,慢悠悠的说,城里人钱多花不了,嫌贵买便宜的去!
从北边往里走,有一个卖大饼和糖火烧的胖老头。他穿了一件口袋上印着通达铸造的蓝色工装。不大的三轮车上放了两个竹笸箩。左边是红糖芝麻火烧,右边是白糖芝麻火烧。我喜欢红糖醇厚的甜香味。那个味道,好像小时候,寒风凛冽的早晨,坐在火热的小炕上喝的红糖小米稀饭。
在吃了很多个红糖火烧后,胖老头说,我送你一个白糖的,也是芝麻馅,你尝尝。
后来,再光顾他的摊子时,我点名只要白糖火烧。
再往前走两步,就到了夫妻蔬菜摊。小两口三十多岁年纪。男的寡言,小媳妇胖胖的,圆圆的大脸盘看着就喜庆。她爱说话,老远就能听到她的大嗓门,大姨,看看咱家的扁豆,带丝的。就是择的时候费事,炒着吃香着来。大爷,那西红柿是晾地的,面柿子。不信掰开你尝尝。茄子?快吃个好茄子吧!线茄子,看着瘦,吃起来有肉。
她的男人不说话,只是闷着头给别人称菜。然后收钱。
冬天的时候,他们拉来一大车各式各样的蘑菇。口蘑,平蘑,花蘑,黄金菇,鸡腿菇,香菇,金针菇。高矮胖瘦,姿态各异。既有老八路,又有儿童团,她手上忙着,嘴里还不住的吆喝,天冷,喝碗蘑菇汤,喝了身上暖和。这蘑菇汤正鲜啊,鲜得你耳朵眼儿痒痒。
我忙摸了摸我的耳朵。
再走几步,李逵正坐在那里,虎视眈眈的看着你。
其实,叫他李逵还是张飞,都一样。
他坐在一个很高的马扎上,粗壮的身子像一座黑塔。那张脸基本不用化妆,给他一把斧子,他豹眼环睁,马上就能杀出一条血路。他前面的长条筐一字儿排开,筐里有时候是土豆,扁豆,茄子,有时候是黄瓜,菠菜和韭菜。他卖菜不吆喝,基本靠吼。
韭菜晾地的啊,便宜卖三斤了!黄瓜十块钱五斤,扁豆四斤了啊。你不用站那里看,我卖的菜既便宜又好。全集上你找不出第二家。
他吼的时候我站那里看他,想起侯宝林相声里京剧花脸改行卖西瓜的场景。
有时候吼着吼着,就变成了吵架。他左手握着一摞皱巴巴的钞票,直着脖子冲人家嚷,我一早上卖多少菜挣多少钱都是有数的,你就是没给我钱。
买菜的急得赌咒发誓,他很轻蔑地看着人家,你别和我来这一套,我要是收了你的钱,俺娘俺爷出门让车撞死。
咣当,一个大萝卜从旁边的摊位上飞过来,砸在他怀里。摊主长得膀大腰圆,黝黑的脸上满是嗔色。她一开口,我才发现是个女人。你再胡说八道,我砸死你!
李逵不理她,把砸来的萝卜捡起来放在筐里,继续打嘴仗。你要么给我钱,要么把给我菜。还想白吃菜,还想不拿钱。好事都是你的?
买菜的把菜甩给他,我今天该当破财,那钱我也不要了,就当破财免灾了,我记住你了,你以后就是卖不要钱的金子煳儿,我也不屑看一眼!
我也记住你了,以后你也别来买我的菜,你的钱我也不稀罕!人家都走远了,他还在那里,跳着脚地骂。
他的菜,我只是看看。没敢买过。我实在怕他嘴上那把斧头。嗖嗖嗖,砍人不眨眼的锋利。
那一日,只顾低头看菜的我发现了一颗好菜花。绿色长梗,菜花鲜嫩。待我开口问了,才发现是李逵旁边那个黑胖女人的。李逵坐在马扎上,冲着那女人吼,姐姐,人家买菜花了!正在三轮车上往下搬菜的女人忙说,十块钱3斤啊。她扭头对李逵说,我在这里忙,你快给称称。李逵拿了菜花放在秤上,一共五块五。我很小心的把钱给他,这是五块,这是五毛。对不对?
他把钱攥在手里,咧着大嘴哈哈的笑,对对,五块五。一分也不少!
我很好奇的打量着他们,你们是亲姐弟吗?其实问的真是废话,这俩人,一看就是一个模板铸出来的。
他狡黠地看着我,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俺娘说是。要不我回去问问俺娘?
姐姐拿了一个西红柿作势要打他的样子,他缩了脖子,嘿嘿地笑。
短短的一条街,猪肉摊位有六七家。我经常光顾的是一对夫妻档。他们开了一家超市,清早就把肉架子摆在路上,老板娘牙尖嘴利,甚是狡猾。我想买五花肉做四喜丸子,她们家卖完了,她见我要走,手起刀落,从架子上咣咣斩下一块肉,来来,看这块肉,绝对的五花,听我的没错。我都用这个剁丸子!2斤2两,30。老主顾了,多了不要,28吧。说着,那块肉就塞到了我怀里。回家打开看看,啊呸,红腾腾的瘦肉上力不从心的包了薄薄一层肥膘。
四喜丸子是吃不成了,勉强能做个肉夹馍。
以后再买肉,我会绕过她家门口。这不是杀熟,这是杀生。杀一次就生了。
我挨个肉摊转悠,不看肉,看卖主的面相。好歹找个看起来温厚敦实不唬人的。一个中年女人,手里握了把能照出人影的尖刀,很焦灼的逢人就问,吃肉不?吃肉不?我快走几步,这么彪悍,你怎么不去十字坡呢?
前面摊子上一个秀气的女人冲我笑。你才来的吗?我说,我怎么没见过你?架子后闪过一张脸,是她老公,姐姐,你整天从俺门口走,也不买俺的肉。女人抿嘴笑,姐,你真有闲空儿,天天赶集。
我不是天天,我这不是。。。。。哎,这里脊肉多少钱一斤?
卖瓜的小伙子在我身后喊,姐,来尝尝我家的瓜啊,吃我的瓜,得倚着墙,从头甜到脚后跟!
我爱死这世俗的,低到尘埃里的烟火气息,说到底,骨子里我就是一个带着烟火气息的市井妇人。
尽管此时我握了一把碧绿嫣红的富贵竹,无比文艺的对同事说,看,夏天来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