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岁那年，我离开了故乡，告别了亲切的土地，告别了挚爱的亲人，告别了居住多年的红砖房，辗转到别处求学，生活。在记忆的底版上，故乡留给我的，只是十八岁以前的那些回忆。

【老屋】

据母亲说，我们的第一处宅子是从一个姓徐的人手里买过来的，一起买来的，还有几亩田。不过因为这座宅子，父母也背了五六年的饥荒。那老宅是两间，一间正房，一间厨房。正房的地上，还有一根柱子。黝黑黝黑的颜色告诉我，它的年龄已经很老很老了。在老屋的白墙上，曾经，我用铅笔写下参差不齐，又奇丑无比的“123”。在老屋巴掌大的玻璃窗上，我又望着那奇奇怪怪的冰花，漫无目的地胡思乱想。在坑坑洼洼的老屋地上，我和弟弟玩过弹珠，玩过用香烟盒子叠成的三角。老屋里没有多少陈设，一张黄漆的梳妆台上，有母亲的化妆品：一管凡士林的润手油，一瓶霞飞的抹脸油，仅此而已。作为女孩子，小时候我也臭美。常常搬了凳子，站在梳妆台的镜子前，笨手笨脚地给自己扎小辫。

乡下的冬天很冷很冷。母亲习惯了早起。她走进厨房，把柴火塞进灶膛，开始做饭。蒸馒头，烙饼，下面条，捞米饭……细心的母亲总会把单薄贫瘠的日子打理得厚实温暖。冬日里，我也要赶着时间步行去上学。母亲提前把冰冷的瓷碗放在锅台上热一会儿。待到我端碗的时候，碗，是暖的。

老屋陪伴着我们一家人，走过了十几年时光。但因为是土坯房，一次暴风骤雨，还是把它击打的面目全非。老屋的一面墙坍塌了。

半年后，我们搬进了新居――新的红砖房里。新房比老宅子宽敞得多，也结实得多。我小学毕业时的奖状，就贴在新房的白墙上。

搬进新居后，父亲还请当地手艺最好的木匠做了桌椅板凳，做了电视柜和沙发。家具带来的温馨只是次要，一家人和和睦睦地生活在一起，才是主要。

但这样波澜不惊的日子，也并不长久。几年以后，父亲不在了，房子一下子就寂寞了，冷清了，空荡荡的，令人揪心。

后来，母亲带着我和弟弟离开，房子的门，也被锁上了。院子里长期没人打理，荒草萋萋，触目伤痛。

参加工作的第二年夏天，我回故乡，到家里看了看。门把手都被风雨蚀的生了锈。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门推开。推开的刹那，一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扑面而来。

家具斑驳，窗台上落了一层灰。胡乱地拍了拍沙发，坐下来的刹那，眼泪，就落了下来。

【学校】

我小学在村子里就读。学校离家八里路。每天早晨带着干粮去，下午再回来。这样一走，就是五年。

在我们这所乡村小学，五个年级，有八九十个孩子，都是周边村子里的。我小学时候的班主任，是一位姓王的女老师。她教数学，也教语文。偶尔，她还教我们唱歌。她的模样，我现在还没有忘记，她的脾气，更是至今难忘。她对待学生比较严苛，稍有马虎，就会被她训斥一通。为此，我一度在的数学课上，因为过度紧张，握着笔的手，不停地颤抖。

在我四年级的时候，我们学校搬到了别处。那所新学校，是当地一位企业家捐赠建的。是一栋二层的教学楼。刚搬过去，每个周都有一天是劳动课。我们从家里带上铁锹，镢头等工具，到学校参加劳动。当年种下指头粗细的新疆杨，而今只有伸开双臂，才能抱住。

而那所旧学校，据说后来有人承包做了养鸡场。好多窗户上的玻璃，也被打碎了。真有“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的感慨悲伤。

再后来，城镇化的推进，就连那二层小楼的学校，也被兼并到城里去了。今年正月，我到昔日的小学里看了看，当年雪白雪白的瓷砖，而今黯然失色。站在空旷的操场上，心里，又是一番特别的滋味。

【盐湖】

最让我们村傲娇的，是我们村里，有一片方圆七十里的盐湖。我没有去过盐湖边上，但是我见过很多很多下盐湖的乡亲。

那些年，一些人除了种地，还下盐湖挣钱。他们每天穿着硬邦邦的，沾满盐渍的衣服，蹬着二八自行车，或者开着拖拉机，到盐湖去。

因为这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我们吃的盐，都是盐湖供给的。勤劳的妇人们，用这白花花的大粒盐烧猪肉，腌白菜。除了自己吃，还送给亲戚朋友们。

几年前，我回乡后听说，因为产权以及其它问题，盐湖被一些人垄断，又被另一些人争夺。双方苦心竭力地做着“拉锯战”，最后，在政府的出面下，才得以消停。

【其它】

大学毕业后，我在别的城市落脚，安居。成了名副其实的“他乡来客”。他乡的水土，可以慢慢适应，他乡的一日三餐，却是怎么吃，都是吃不习惯的。

我离开故乡也有十多年了，可是，我还是想念故乡的烤炉馍，想念故乡的沙芥菜，想念故乡清明节前后吃的米黄儿，想念酷暑时候吃的凉粉和酿皮……

今年正月，我回了一次故乡。临走时，老家的亲戚给我带了很多吃的，有酥皮的炉馍，有脆脆的麻花，还有半袋子咸盐。这半袋子咸盐，可够我两年消费了。

在故乡，我生活了十八年，完完整整的十八年。我的亲人们，也陪伴了我十八年。现在，他们已经抵挡不住岁月的沉疴，一个一个，在我毫不知觉的时候，就慌乱地老去了，沧桑了。

一直，我都觉得来日方长，觉得时光邈远，觉得所谓的生离与死别，只是一个词，一句话而已。可是现在，当一个个伤痛的消息传送来的时候，当我站在他们面前却不敢辨认他们的时候，我才知道，再不珍惜就来不及了。

作家毕淑敏曾这样写：“ 我相信每个赤诚忠厚的孩子，都曾在心底向父母许下“孝”的宏愿，相信来日方长，相信水到渠成，相信自己必有功成名就衣锦还乡的那一天，可以从容尽孝。可惜人们忘了，忘了时间的残酷，忘了人生的短暂，忘了世上有永远无法报答的恩情，忘了生命本身有不堪一击的脆弱。”

是的，如果，再不回去，就远了。再不存留，就淡了。再不珍惜，就成了永恒的遗憾了。

故乡的歌

是一支清远的笛

总在有月亮的晚上

响起

故乡的面貌

却是一种模糊的怅望

仿佛雾里的

挥手别离

离别后

乡愁是一棵没有年轮的树

永不老去

生我养我的故乡啊，你的面影，在流动的时光里，渐渐模糊不清。而我对你的深情，却是永远永远，坚如磐石。

（2018/3/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