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婆端的一个强人                                 作者:高立臣

一部《水浒》洋洋洒洒,出场725人,他人尽论一百单八将,我偏要说闫婆这个无名无姓、让人过目就忘的小人物。第二十一、二十二回我连续翻看三遍,不爱阎婆惜却爱上了她的母亲,瞬间觉得自己口味好重。

小人物从来都不入看客法眼,人们记住的往往是鲁智深倒拔垂杨柳,林教头风雪山神庙,武松大闹飞云浦,谁人会记得那个社会最底层生活最艰难的老妈子。说起老妈子,大家还记得给西门大官人说和潘金莲的王婆,因着她的恶贪深入人心。但是看官,我要告诉你的是,闫婆,这个老妈子却是难得的一个强人。如若换一番际遇,入天罡星不敢说,排地煞星前列,我看是妥妥的。

随丈夫带女儿来山东投奔官人,丈夫爆死,无钱送葬。人生地不熟,孤儿寡母,又身无长物。怎么办?丈夫活着的时候,家里的事情是不需要她操心的。书中交代:他那闫公,平昔是个好唱的人,自小教得他那女儿婆惜也会唱诸般耍令。书中没有交代闫婆,但我们可以看出,她就是普通的家庭妇女,挣钱的事是无需她参与的。出事之后,她没钱却能央人说媒,还能说动而且还说成啦。那三郎哥哥写了帖子送棺材,另与她十两银子后,闫婆的答话是非常直接而且符合礼仪的:便是重生的父母,再长的爹娘,做驴做马报答押司。那么艰难的情况下,妇道人家没有哭哭啼啼,得到帮助也没忘形失态。这到底是东京城来的人,还是见过不少世面的。得到资助后,相当干练地,径直县东街陈三郎家,取了一副棺材,回家发送了当。丈夫在时,不需要出头露面她就深居闺阁;危难时,她就义无反顾,有情有义有担当,而且举止得体。宋江押司也算是一个人物,闫婆落魄到连丈夫的棺材钱都没有,能做到出手相救,不愧“及时雨”的江湖称号,应该点赞。这是她和公明哥哥交往的第一个回合。

宋江只爱学使枪棒,于女色上不十分要紧,初时,夜夜与婆惜一处歇卧,向后渐渐来得慢了。婆惜移情张三,这事吹到宋江耳朵里,半信半疑,自此有个月不去了。这事闫婆是知道的,闺女她肯定是劝过的,但是从后文我们可以看出闫婆拿女儿没办法,女大不由娘,屡劝不听。她累使人请宋江不来,便亲自出马。因为她很清楚下半生母女两个都要靠押司,一定要把宋江请回家。别人多次请,请不动,闫婆一请就成,不是她面子大,是她有招数。宋江确实不爱去,前文交代:这婆媳千娇百媚,况兼十八九岁,正妙龄之际,可是宋江不中那婆娘意。人家不满意,自己也别去碰一鼻子灰。况且宋江朋友多,吃吃喝喝的在外也潇洒,所以不爱回去。不爱回来不行,他被闫婆缠不过。回来了不进房不行,小心思都被闫婆说破了。这个时候的宋江完全被老婆子牵着鼻子走,也最有意思,你来看:不爱上楼,一扯然后拖入房中。宋江想等闫婆下楼后开溜,没成想被人家将门扣上了。日后梁山泊坐头把交椅的宋江是这样的表现:也不说话,低了头不做声,自寻思,最后暗忖道:“那虔婆倒先算了我”。宋江一直这个表现,被闫婆拿下后,勉强吃酒,接着又低着头不做声,口里不做声肚里好生进退不得。面对闫婆宋江全无了主意,任凭摆弄,正是强人必有弱处。后来求助于唐牛,仍脱身不得,别别扭扭的对付了一晚。这一天宋江是被动的,要不然不能落下招文袋。要知道招文袋这东西丢了,可是掉脑袋的事,他不慌中出乱怎么会出现这个致命差错?不知道后来他躲在老家的地窖里作何感想,多怕是懊悔不已,对闫婆的畏也一丝不能少。

开头我说闫婆“如若换一番际遇,入天罡星不敢说,列地煞星前列我看是妥妥的”,说到这里恐怕有人不服,这不赖你,且往下看,最精彩的往往在后头。阎婆听说女儿被杀,非常冷静,她说:这个贱人果是不好,押司不错杀了。只是老身无人养赡。她指东打西,迅速把宋江的注意力转移了。然后提买棺材,然后又说趁天未明时盛了,邻舍街坊,都不要见影。前后都在为宋江着想,考虑问题也很细致,你道宋江杀人之后慌乱,可倒在血泊中的却是闫婆的女儿。这里又是一个对比,自打闫婆出场,宋江一直在做陪衬。你要是细心你就会看出来作者的功力“两个下楼来,婆子去房里拿了锁钥,出到门口,把门锁了,带了钥匙”,这一连串的动作正可以看出闫婆的从容镇定,仿佛女儿非她亲生。

糊涂的宋江还傻乎乎的跟着她去棺材铺,到了县前左侧,闫婆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变成了超级赛亚人,一把结住宋江,发喊叫道:“有杀人贼在这里!”,七个字,最简练最直接最有力!我要为闫婆叫好!在这里闫婆的表现真真让人叫绝,不管是对唐牛,对县里做公的,还是对最知县,她的做法既实用又有效,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处理办法,简直轻松罩住全场。所以施耐庵两个回目分别叫:虔婆醉打唐牛儿,闫婆大闹郓城县。可以看出他像我一样的爱死这个老婆子了。这个回合闫婆的谋略已经将宋江甩出好几条街了,两人不可同日而语。封建社会的妇道人家,能有这样的脑子,有几人可比?

小人物大人物都是简单的人,也是简单的物。他们都是平等的,都有各自的烦恼和生活。活得艰难不妨碍活得精彩,一个市井老婆子占了两回戏份,而且又那样的精彩,足够了。与妻子这个角色她是合格的,与母亲这个角色他也是尽力了的,她的形象在我眼里比那愚钝的林冲高大多了。怎奈世道命运如此,又有谁能抗得了命运和世道?

我们再来看看她劝宋江和婆惜吃酒那段:宋江被她劝不过,连饮了三五盏。婆子也连连饮了几盏,再下楼去烫酒。那婆子见女儿不吃酒,心中不悦,才见女儿回心吃酒,欢喜道:“若是今夜兜得他住,那人恼恨都忘了。且又和他缠几时,却在商量。”婆子一头寻思,一面自在灶前吃了三大钟酒,觉得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吃。至此,闫公下葬应该尚未出七,没了丈夫的宠爱却要看晚辈的脸色处处赔笑。自己吃酒的时候她会不会想起老头子?会的,不然不会觉得有些痒麻上来,却又筛了一碗吃。这一碗酒下肚,有一半是泪水。

呜呼,我为闫婆一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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