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过三十不言悔，活到现在。看人看事看世界，多了几分世间万事，恰如白云悠悠的闲心。一起一坐 ，一饮一啄，开始变得从容不迫。心思宽展自然心态裕如，想问题也就回到了生活的本来。茶喝到正好，半支烟燃烧在指间，烟火明灭中，似乎照亮了心底存之已久，未曾光顾的角落。这个时候，最适合直抒胸臆，借他人故事， 参悟一点世事人情。
一
市长，在没有成为市长以前， 蹉跎过好多年。
当初，为了正处级别，市长暂别机关，选择去某委服务公司做了老总。那时的大环境是，下海之声喧嚣尘上 ，由政转企，做些业绩，谋个好去处，是很主流的选择。何况，某委主任，是市长的好友，如果情况顺利，平稳过渡一段，副厅级想来是题中应有之意。
可这是人算不如天算，企业情况复杂，运营难有成效，反正是事事都不顺畅，归口的部委，又是个盘根错节的老机构，市长这个外来户，在海里扑腾了半天，除了呛了几口水，一无所获。好在此人，人脉甚好，左挪右移，终于甩掉了企业的包袱，到了一个，开会主要靠鼓掌，平时顶多发建议的部门做了副秘书长，好歹算是圆了副厅的梦。
他在当副秘书长的时候，发生过一个小事，很小，但足以彰显其人个性。一天，秘书长的公子结婚，他登门道贺。我和公子是发小，自然会在场帮忙。远远地看着辆车，驶入院内小径，一位壮硕的中年人，从车上下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市长。后面发生的一幕，让很多人啼笑皆非。市长下车的时候，突然迟疑了一下，略做停顿，自嘲的一笑，对迎出来的秘书长说，唉！领导，你说我得有多背，下个车还把裤裆扯烂了，哈哈哈哈......市长匹自纵声大笑。那份洒脱，那份睥睨一切气度，让我深深地记住个这个人。
二
“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市长其人做事颇有古风。他好喝酒，海量。年轻的时候好友聚会，那时候大家都不是领导，这酒喝的是情是义。据说，有一回，大家喝到尽兴，散伙回家。市长却觉得意犹未尽， 换做旁人，顶多是下次一决雌雄。可他老兄偏不，骑上车子，跑到好友宿舍，硬是从热被窝里把人拉出来，继续喝，直道两个人喝断片。
当然，这些事多属传闻，真像无从考究。还是说说市长的仕途吧。
市长后来经人举荐，到了政府的核心部门担任核心职务，依然是英雄本色，做事落拓不羁，传说，他刚去政府的时候，证件未办妥，一天步行上班，结果被警卫拦住了，市长很愤怒，也不打电话让下属救驾，而是很执拗地与警卫理论，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来上访的呢。市长就是这样一个人，性情坦率，直来直入。
三
市长当时服务的领导，基本上是居其位，无其权，政令难出大院那一亩三分地，不少骑墙派明里暗里，秋波频送，身在曹营心在汉，想尽办法向另一个权力中枢靠拢。市长却浑然不以为意，话语间，毫不掩饰，对局势的不平之意。有一年，开两会，我在会上采访，市长陪领导到各个代表团座谈，我们在旁听席偶遇，会议间隙，他居然和我探讨起年轻人的情感生活，毫无领导的做派，更像一位邻居大哥。让我觉得，他人真好，真不像个官。以后，交道打的多了，我与市长间甚至可以勾肩搭背，他是个不拘形式的人。
市长真的做了市长，是我认识他好几年以后的事了。当年，省里大调整，省长书记几乎是同步离任，天地焕然一新。很多人有了新的归宿。这其中也包括市长，他去了南部某地市真正成为了市长。
和市长搭班长的书记也是个奇人。此公初当县委书记时，大胆提出文化搭台商贸唱戏的主张。这个观点在今天看来稀松平常。但，在改革尚未深入的八十年代，绝对是惊世骇俗。野史称，作家柯云路，那部名动全国的小说《新星》中的县委书记李向男就是以此人为原型创作的。此公仕途成名很早。很多年前很年轻的时候，就担任了某新成立的地级市市委书记。说来也是命苦，新单位盖新大楼，不知怎的触动了中央当时严禁楼堂馆所建设的红线，摘了乌纱帽，平级调入某研究部门任主任，一呆就是十年。重获重任，仰赖于省里一位老书记，惜才，向新书记鼎力推荐。此公也确实了得，下车伊始，改革幅度凶猛。当地是老区，观念保守，此公却是继往开来，很是做了些事情。比如开墙透绿，一夜间，所有昔日森严的机关围墙尽去，换以绿植。总之，一句话，改革东风起，万物换新貌。坊间舆论一片赞扬。与苏北某书记号称南北改革双雄。
面对如此强势的书记，市长却表现的更强势。
凡事，其必有自己的主张。一言堂，在市长这里不存在。这样一来，书记多少有点不爽，矛盾激烈时，书记开会定事情，会瞅着市长不在的时候。有好事者言，说书记常派秘书探听市长何时回省里，一旦不在，立马开会，否则，市长会在会上否决书记的提议。是不是真如此？我看多少有演绎的成分。不过，市长性情如火，那道是真的。
官场，有它自有的运作规则。偶有个性很正常，但过于性情中人，被半道拉下马，也很自然。
市长后来做了书记，再后来又做回市长。不过此市长非彼市长。属于省里的天子脚下。大家都觉得，按照他的年纪和履历，副部级不算奢望。只是他的个性......唉！果然，在又一次省里换届的时候，市长卷入了一场是非。情节很小儿科，比较官方的说法是，他的秘书按照他的意思散布了一些，关于另一副部级候选人贪腐的言辞，干扰了正常的选举工作。在省委书记约谈市长的时候，市长情绪激动拍案不服。这些过往，真相几何，恐怕我们永远也无法求证了。这个事件，导致市长被勉直接赋闲。至于哪位据说被市长举报的副部级，在任不久真的因为贪腐被“双规”。不知道市长对此做何感想，世事弄人，但，我猜，市长会喝一顿大酒。把一切浇灌在历史里。
查了几年，市长除了那场谁也说不清的是非，别无他事。省里安排他保留级别，去某大部委任副职。听说，他上班那天，大手一挥，同志们好，然后继续回家呆着。毕竟是快退休的人，毕竟做过市长，眼前的职务不过是退休的所在。惊涛骇浪中走过，市长眼里 ，我想，一切都不过是烟云。只是难得，一个人可以如此恣意磅礴的宦海游历一番。
从这个角度看，市长是大丈夫真性情。虽然，仕途未如愿，可这一生总算是曾经轰轰烈烈，总好过做一辈子小媳妇，到老在婆婆哪里也没讨个好眉眼。有多少人，就这样别别扭扭地在机关在仕途熬的灯干油尽，满身落寞。
四
燕赵多悲歌，三晋多壮士。我们的民族从来都是充满血性的。翻翻历史，鲁迅看到的是吃人二字，我看到的是历史夹缝中那些我以我血荐轩辕的好汉，他们是汉代的游侠，是明代捍卫道统的东林党人.，是十年浩劫中坚持真理的遇罗克......
只是，不知道从那一年起。我们的个性泯灭在成功学的猥琐里。官场文化的异化，职场成功的曲解。让我们放下自己，做小自我 。为了活着而活着。
昔年，某父执辈在面对省里某书记无端责难时，曾朗声回答，书记，黄泉路上无大小......坚持自己的观点。那是何等气度。
做人做事，做官做民，上天造化，个人努力，结果很难把控。可是，不做生活的奴才，在世事难料间，在心底里保存一点做人的血性，我们还是可以做主的。
一直很喜欢孙红雷主演的电视剧《刀锋1937》，那是一部描写一位懦弱的小人物，如何嬗变为血性男儿的故事。片中有段场景，让我血脉偾张。我记得大意是，孙红雷举杯对兄弟们说，今日谁与我同饮此杯，明日我与谁携手江湖.....那份义薄云天的豪情，让闻者顿觉满身浩然之气。
谁没有年轻过，谁没有匹夫一怒过，只是我们错把成熟当做听任血冷。还是李白说的痛快，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大丈夫不破不立，绑着手脚跳舞，累死也没出息。
职场官场好比一个行进中的公交车车厢，座位就那么几个，不会人人安坐，总会有人站立，甚至车到终点，也没机会歇息。既然，目标在远方，既然不肯下车放弃，既然只能站着，那就挺直腰杆，立住！像一棵松树，像一个男人。让心中那团火炙烤着满腔的热血，此岸非彼岸。把自己做人的尺寸一把把量好，把自己做人的态度坐稳当。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
站直喽，别趴下。是男人，就一定会雄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