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门前的一条水荡,是我家的一个菜园子。园子四周很热闹,一棵雪松,一棵枣树,三棵梧桐,一棵相思树。
雪松不高,乱蓬蓬的一丛,从前不爱看他,因为不好看。直到有一天,初中生物书里提到,他是古老的物种,才去仔细看一眼,结果,雪松针丛里,居然有个鸟窝,几只羽翼丰满的鸟儿张着不知姜糖还是豆绿一样的小嘴,惊慌乱叫。我可没想怎么着,你们这阵势倒吓坏了了我,你们可没有乌溜溜的小蹬鸡儿好玩!
那棵枣树,是我每年春天早起的动力。
即便如此,我抢着打了第一篙,落下的枣儿都归我,却仍是嘴里不甜。有趣又是没趣。
阿妈以前还在枣树边种了两株月季,没别人家开得红,开得艳,自己在秋天里羞死了。
三棵梧桐,是我的最爱,每年等着结籽儿,折下来,摘下一颗颗老的,奶奶烧热了盐锅,炒豆子一样炒熟,往桌上一倒,啪啪炸开了嘴,果实大概就像芡实,糯的。嫩的直接丢嘴里,牙齿舌头一配合,花椒娃娃一样开了壳,甜蜜的浆水。
可惜,有一年大风,疯了一样的风,把三棵梧桐连根拔起。1995年,不能再早了。
水荡对面的园子,慢慢寂寞了。枣树儿不结甜枣儿,渐渐就不结果了。原本攀着枣树的忍冬总开两色花,不晓得被谁挖了根去。雪松当了邻居水田的光,被挥刀乱斩。三棵粗大的梧桐,被做成了桌椅板凳了吧。
那么,还有谁呢?园子边上从前冒出过罂粟花,当时我不认得,惊叹惊奇,天天去看,拉着奶奶去看。奶奶瞪着眼睛,被我拉着一路小跑,结果她看见那朵我惊为天人的花时,笑得直点我脑门子!
“鬼丫头!大烟花有什么好看的!”
我有点想避而不谈那棵相思树。
她抗住了那场力拔山兮气盖世的大风,却没抗住她的身价。
那天,她挺着壮硕的身子,顶着一身的浓荫华盖,她望着我,我望着她。我无能无力,我不能从自己家里把她买下。众人撅她的根,推她的身,最终玉山倾倒再难扶。
最后一个镇守那个菜园子的天使,也不见了。园子逐渐荒了,石板桥下的水越来越少,成片的野草莓,蛇芯果,渐渐都在春天不来了。洞里的小蛇,搬了家,莲花塘里游泳过来和龙虾约会的小鱼,再也没看见过了。
最后,我也走了。
井边上,我种的鸢尾,紫菊,龙爪,蜀葵……
都成了荒园里的记忆。
陪我过夏天的葡萄藤,七夕藏过我偷听的耳朵。雨天里光着的脚丫,滑腻腻的泥巴路,广玉兰的花瓣,雨后的虹……
都成了小阿的遗事。
我奶奶训斥我不劳动,“干衣不拾,淋衣不晒。”
我爹爹会和一帮老头唱河南梆子腔,一边叫我,“小阿给我倒一杯茶。”顺便在纸牌桌上抽一张纸票给我。
对哦,他从来都是叫我小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