缅 寺 中 槐
李忠义
天坛公园以北有座清化寺。寺内尚存颓兀的庑殿顶大殿,灰苍苍的矗立在那里。祭慰他们的是五十多户庶家烟火。每当我步入这拥挤不堪的院落,总有丝丝惆怅萦怀。许是眷恋昔日寺院的轩豁和大雄宝殿的雄姿,许是惋惜无法再睹诸神的神态,但痴念的是那株有五百多载的古槐。
那株古槐依偎在我家西房的南隅。苍老枯干的直径四尺有余,高丈许。顶端两处凹进的树洞被灰泥抹得平平的。略朝阳一侧靠蜿蜒屈伸,两手掌余宽的树皮高擎着挺拔俊秀,冠如伞状的新槐。
槐花时节,树上开满白里透黄,黄里泛白,芬芳馥郁,沁人心脾的槐花。嗡嗡作响的牛蜂拖着肥胖的腰肢,时而飞向槐花丛中饱餐,时而钻入枯干的洞宆恬息。瞧她们安居乐业的样子,陶醉的我竟为她们花落之后的肴餐忧心重重,遐想联翩;远处的小蜜蜂也成群结队赶来,时而吸允着花蕊,时而飞回蜂巢酿蜜,辛勤的忙碌着;翠翠绿绿,密密层层的枝叶里匿伏的几只雄蝉鸣叫。在别处闻其聒噪心烦意乱,而在这里,聆听其演奏,摄人心弦,一点也不亚于装有空调的乐堂;树叶渐渐地黄了,一片片飘落到地上。结满一串串槐米的你无私地把自己的果实奉献给了“同仁堂”“万全堂”“千芝堂”。并用你一年的辛劳教诲我:“根深叶茂,春华秋实”的哲理;霜挂枝条,玲珑剔透,似巨蘑,似绒球,娇美清秀。若得一群雀儿驻足欣赏,久久不肯离去,唧唧喳喳地说个没完。晨曦微启,穿过明净的玻璃窗,我极目以待,企盼着红红的,圆圆的笑脸呈现在枯干与新槐的球冠之间。
古槐好像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诉说。因为她饱览了明之中兴,闯王进京,康雍盛世,鸦片战争,上下五百余年历史的画卷。她痛苦地说:“我原本高耸入云,气势恢宏。要不是雷击火烧,怎可能变得如此矮矮,似焚后的圆明园毫无神采。”她愤恨地说:“我的躯体遭天灾人祸已千疮百孔,洋鬼子又企图伐我去做劈柴,辛亏苍生的抗争,才使我免入火海。至今我身上残留着伤痕累累的疤胲。”她兴高采烈地说:“阳光雨露滋润着枯木逢春的新槐,伴随日益崛起的华夏,使我又绽放绚丽的神彩。”
我心里有话总愿与你诚实坦白。我曾向你迷惘地哭诉着一时的饥饿之灾。你把我揽进你那宽阔的襟怀,抚摸着我的头,轻声细语对我说:“你看我身上也有尺蠖,母亲也有愧对儿女的尘埃,但母亲永远是伟大的,因为她宁肯自己默默的吃糠咽菜,也要精心哺育儿女成才……”深邃的话语情真意切,一下子浇润了我的心田,倍觉母爱。
谁曾想到一夜之间厄运降临古槐。翻修西房的工程,欲锯伐你离开,尚未征询你的意见,你就把为民捐躯的心愿慷慨。你还劝我莫哭泣,莫悲哀,风趣地说你将迁居“蓬莱”。古槐啊!古槐,昼思夜梦着你的我,多么想再看看你非凡的神态并与畅怀。过去的你虽已化仙饰居瑶台,而今再生的你与你的后代已深深扎根于神州大地,长城内外。
(原载中国作家协会 鲁迅文学院1991年1·2《文学新人创作》
2023年9月26日重新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