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黎小白长大了，我看着他长大。他脸上时常比别人多的微笑，衬出这个家的简单，也算是因祸得福。
黎小白的父亲，是我的小叔叔，父亲的同胞兄弟。奶奶生了五个孩子，四个儿子，一个女儿。小叔叔排行第五，最小。
从我记事起，小叔叔就跟我们亲，因为年纪最小，接受的教育也较长，父亲读了一年级便回家放牛割草，小叔叔读了初中。大概原因有一半因为父亲是长子，给了他一生许多影响。
我十岁那年，读小学期间，认识了一些字，明白了算数是干嘛用的，也知道了家计的许多鸡毛小事。那时候，小叔叔还未成家，在人寿保险公司上班，我以为小叔叔是个城里人。
二十年后，也就是现在，我即将步入家庭的轨道，小叔叔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一个上了高中，一个上小学，一个上幼儿园。
说起小叔叔的经历，有那么几次，我发现小叔叔眼神里的无奈和现实的残酷，像一把无情的刀，一刀刀刻在心上，显露在生活。
每次去小叔叔家，都特别注意说话的方式，深深地怕说错了什么。就因为黎小白和这个家的关系。
有时候，我又觉得却是这般幸运，大概人生的前后，都是一种选择，谁也怨不了谁。
悲哀和无奈，喜悦和庆幸，正好是人生的每一部分，恰好从头看到尾，我都看到了，仅此而已。
02
小叔叔属七零后，改革开放后的一代。改革开放开放了一些人，一些村子，却没有开放我的家乡，那一代人里的封建思想。
我八岁那年，正值小叔叔青春年少，他还未成家，少不更事，只知道顾好自己的那点事儿，无论好或不好，全都由着自己去做。
家处偏远的乡镇，从小家里的条件不好，读了些书，就不再读。那时候读书是一种奢侈的幸福，只有小部分人能读，大的不读，小的读。等到成长起来的人，文化分化成的两个世界，后来我才明白。
听父亲说，因为小叔叔排行最小，本可以继续读书，哪怕家里再穷也一并可以送，小叔叔不争气，真是不知愁苦的孩子，总以为出来打工会比较好，便不想再读。
小叔叔读到了初中毕业，在那个时候，读完初中也算是有文化的人。隔壁亲戚家的阿牛娃儿，上完了高中，读了中专，便有了分配的工作，之后我看见的便是不曾多交也没多多见的亲戚关系，渐变成一种高攀。那时候读书真可以出人投地。我一直觉得小叔叔不读书这件事，第一次改变了他的一生，没有之一，是唯一。
不比父亲，父亲读完一年级，便回家放牛割草，帮着家里赚工分，多劳多得，贴补家用，甚至父亲用自己的劳动撑起了这个家。也正是这种品格里隐藏着许多思想，守着一份劳动力，安分守己。
说回小叔叔，当然也不错，小叔叔找了一份卖保险的工作，人寿保险公司，在当时也算是好工作。这工作在我看来引领了一个时代的先锋，具有一种前瞻眼光的，只是那时候的人们并不这么想。
小叔叔那时候，年轻气盛，喜欢赌博，经常四处赌博。这在我小的时候，就经常听到爷爷和父亲在内堂里大骂小叔叔，真真气坏了爷爷，也顺带地把父亲给气了，只是这事儿谁也拿他没辙。
“年纪轻轻，不好好工作，学人家赌博。”这些话时常进入我的耳朵。小叔叔不以为然，好似年轻人本该有这些恶习，几次三番的赌。
在我读初中时候，小叔叔因为挪用公款，欠下了许多债务，这下惹急了一整个家，全家人为了填补这个窟窿，借了许多外债。
父亲帮着借钱，好不容易填补了窟窿，这才没有被刑拘。即便没有被刑拘，小叔叔的工作也是彻底结束，被开除是免不了。买保险的人找上门，小叔叔一次次被问话，一次次被戳脊梁骨。至此，城里人的工作渐渐淡出了我童年的世界。
过了三个年头，爷爷帮着，父亲帮着，才慢慢把债务还了个八九不离十。
03
眼下小叔叔也到了婚配的年龄，在农村年过三十即算不上好青年，自然被村里人看不起。又因为这些许原因，工作没了着落，可想而知，小叔叔在家里家外所承受的目光。
爷爷自然不愿看到这样，开始张罗着相亲的事情，四处打听别处的姑娘，有没有婚嫁的意愿。从远及近，消息散开被知晓，似乎是一件极其平常的事。
只是介绍了许多姑娘，也没能让小叔叔定下来。那谁谁家的姑娘那么好，怎么就一个也看不上，在村里三十出头年纪的小叔叔，已经是过剩的年纪，再不结婚，成为乡里众矢之的人物，已经是了。
不知过了多久，小叔叔看上了不知是哪门子的同学，就是我的小婶婶。奶奶看不上婶婶，一开始不给好眼色，母亲也说不好，那时候我小还不明白，只知道好日子，应该开心。
小叔叔的婚事定了，但这钱从哪里来是个问题，好不容易凑齐了三万块，搭上亲朋好友借来的钱，撑起了小叔叔的婚事。
亲戚朋友帮衬着，搭了十来桌，请上亲朋好友，把婚给结了。热闹着，也吵着，我听到了家人为了给亲人回礼吵架的声音，我不喜欢听，因为破坏气氛，我觉得大人怎么这么不懂事。
家是木头房子，小叔叔的屋在右侧中堂屋，在未成为婚房之前，那屋是我们嬉戏的地方，我和二叔家的哥哥、三叔家的弟弟一起玩。
婚结了，小叔叔的心也开始变，以前赌博的习惯也改了，只是偶尔会，只要被看见，都会在爷爷、父亲的眼皮底下被骂得狗血淋头。
结完婚，也就算成人自立，往后的日子，男人和女人一起过日子，就得操持着。小叔叔去外头做工养活还钱，在这段时间，小叔叔开始变得不一样。
04
爷爷奶奶一开始就盼着小叔叔能生个儿子，可这一年多还没怀上孩子，把爷爷奶奶急坏了。乡里人便开始唠叨这事，说是不是不能生，这就像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爆炸。
叫乡医诊断，下土药方，进城看医生。几翻折腾，小婶婶的肚子里终于有了一些声音，确定怀上了，小叔叔也就不在意，生男孩生女孩都好，可爷爷奶奶不乐意的，当然也包括父亲，所谓传宗接代，父亲的其他几个兄弟都有儿子，怎么能少了小叔叔。
小婶婶十月怀胎，生下来一女儿，虽然爷爷奶奶说生女儿也好，可这心里还是挂着儿子的念头。劝生二胎，这是早晚的事情，不容小叔叔不同意。
眼下的日子，继续过着，二胎在那个时候还未放开，独生子女是那个时代的，所以幸免的罚款是肯定的，只是这件事罚款也阻挡不了，因为生下儿子，远比金钱重要。
于是在不久的时间里，我从学校听闻了小婶婶怀上二胎宝宝的消息，我以为是好事，只知道爷爷奶奶高兴，那这件事定是好事，而我只管读好书。
也就是在二胎的路上，爷爷走了，没有看见二胎的降生，一阵哭一阵笑，奶奶明白，小叔叔生儿子的重担落在了她的身上。
父亲也盼着生儿子，这要生了儿子，一切都落定。可小婶婶不争气，第一胎剖腹产后，冒着生命危险生下二胎，也是女儿。因为已经是高龄产妇，再加上做过手术，这生儿子的愿望算是彻底落空。
小叔叔也开始犯愁，这生儿子的事情可不是开玩笑，说生就生。奶奶的念头也随着这二胎女儿的降生，说了句:生女儿，两千金，也挺好。
05
这生儿子的事情，随着我读完初中，高中，上大学，都成为了奶奶的念想。父亲其实看在眼里，心里还是觉得要生儿子，只是换了个念头，抱养一个。
多花点钱，没事，只要能有一个儿子，父亲说愿意出钱帮忙。二叔不愿意，当做不知道，被父亲骂的一无是处。
这事算是种下了种子，接下来种子要开始生根发芽，只是迟早的事情。种子就在一个夜里，水和养分都足够了。
听说了，山那边有一个男孩，凑够十万，这孩子就可以抱养过来。父亲和母亲去看了孩子，回来说孩子漂亮，而且五官端正，不吵不闹。
这促成了种子的发芽，奶奶说不用想，就领养回来就好。几个人合计了一下，小叔叔也觉得可行，又一次凑了十万，借了乡里乡外，一下子就把孩子抱养了回来。
在老家安顿好一切，小婶婶开始了养育儿子的重任，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因为这孩子的到来，让奶奶高兴了好长时间。
也就是这样的日子，不算持续太久，随之而来的问题开始接踵而至。
这个孩子不爱闹，给人的感觉是很乖的孩子，大家都称赞孩子长大后的样子，肥头大耳，脸很四方。
随着孩子的渐渐长大，孩子的性格开始有了自己的样子，才渐渐发现，孩子的好动越来越强，语言能力有了跟其他同年龄阶段孩子的不同。
直到有一日，有人告诉父亲，这孩子的不同之处，建议去医院看看，有助孩子的成长。“查一下，对孩子没有坏处。”
这像是点醒了父亲，小叔叔也开始有些不安，于是，抽了空，特意带着孩子去城里的医院做检查，由于是抱养，没能上户口，这下可急坏了小叔叔。不敢去医院，生怕孩子被发现，被公安机关带走，这才停下了声音。
一次偶然的机会，省城专家到乡里义诊，小叔叔带上了孩子做了检查，用得是别人的名字，这才发现小孩子是个先天性自闭症患儿。
炸开了锅，父亲开始后悔，但又不能反自己的错误，只是说孩子其实也不算很严重，说不定能治好。这时候，奶奶开始了新一轮的命里说，说这是小叔叔的命。
小叔叔开始寻找方法，让孩子得到确诊，于是借用所有可能的方法，去医院做了一个确诊，即使不相信，不敢相信，这下小叔叔的心凉了半截。
以为的好事，一下子塌了下来。要想孩子得到治疗，就必须让孩子有户口，而这上户口的一步路，就是主动上公安机关承认孩子得抱养，有可能弄不好要坐牢。
这件事折磨了小叔叔一家子，只要有这样的一丝念头，父亲和奶奶在考虑一个问题:孩子上了户口，万一别人查出来要领回孩子，这下人财两空。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小叔叔被抓去坐牢。
这个死结解不开了，谁也解不开，只有小叔叔自己能解。
06
在折磨之中，也许时间是最好的解药。孩子一天天长大，但似乎理智和行动并没有随着长大，也就是孩子快到上幼儿园的年纪，一下子解答了所有的难题。
孩子要去上学，父母总不能一直陪在身边，小婶婶心里明白，总有一天，孩子是要自己走他自己的路。小叔叔开始思考给孩子上户口的事情，几翻托人送礼，祈求能万事圆满解决，可现实是，谁敢做这样的伪证，一旦被查出来，后果将越发不可收拾。
无奈之下，小叔叔做了最坏的打算，无论如何不能让孩子毁了一生，不管自己将如何。小叔叔去公安厅做了上报，孩子的来由，孩子的情况。也算得了一个好的结果，因为孩子已经是不可证的事实，做了登记，小叔叔为法定抚养权，但只要孩子的亲生亲人找到匹配，随即孩子便不再拥有该权利，小叔叔也没有因为这事被法律制裁。
幸运加幸运的是，小叔叔给孩子上了户口，孩子可以进自闭症学堂学习，同时得到国家的补助和治疗，这一切也随着这样的结果而好起来。
父亲觉得孩子是可以治疗好的，奶奶也安慰着，而这一切的路，伴随着小叔叔的年纪。
直到后来，有一次，我回到家里，看见长大后的孩子，他叫黎小白，脸上比常人多的笑容，我明白，小叔叔给了比常人更多的爱，也付出了更多的东西，只是这样的一生不是他选择的，却是他走的。
这样的一个家庭，我突然下意识明白，生男计，这一生的事情，只是谁也不曾预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