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明吊坠

一、实名

世界上有一种钻戒,高贵冷艳,男士一生只能买一枚,并且需要实名登记。郭天明当然也知道这象征“一生唯一真爱”的DarryRing,他不是没想过买一枚这样的戒指给于洁,奈何自己没什么本事,尽管从心里爱着于洁,并发誓矢志不渝;但是那太贵了,他只好放弃这无边无际的妄想,试图寻找代替品。

促使郭天明有这样急迫的想法的是于洁生日的临近,这个生日他不敢马虎。今年于洁24,既到了婚龄,又是她的本命年。虽然她自己本人没有对郭天明提出什么明确的要求,可是她心里的期待是必然的,对于交往6年并即将成婚的他来说没有不知道的理由。

本来,在旁人看来他们俩的这一段恋情不论从哪儿都透露着不靠谱的意味。从一开始就没有人看好,认为必不长久。旁人这么想自然是有根据的:于洁貌美如花,家世上等;郭天明长相普通,家境贫寒。没想到他俩谈着谈着竟然要谈婚论嫁了。对于双方父母的反对和旁人的质疑,郭天明无话可说,于洁却给出了一个近乎无理的理由:他爱我胜过爱自己。

即便如此,爱的表达方式有时候确实是要跟金钱挂钩的。郭天明倘若是百万富翁,在生日当天给于洁一枚DR,恐怕于洁也没什么感动的。可是要怎么办呢?徘徊在各大金店的郭天明愁眉不展。炎炎夏日,汗水湿透衣背,发出一股馊味儿。他每走进一家金店,连以笑脸逢迎著称的货柜员也忍不住皱眉。郭天明自己也感到一阵抓心挠肝地难受。但他还是咬着牙,微微低着头,义无反顾地进进出出一家家的金店。

他对比了那么多家金店,隐约浮现出了一个想法:其实每家店的产品都没有什么差别,至少从外观上来说,一般人很难区分它们哪个更加高贵;既然如此,恐怕还是特殊一点的好吧。比如又实名,又全球限量的。

 可是刚一浮现这个想法,他首先被自己吓了一跳,直摇头。DR都还只是实名,虽说也限定,毕竟人家是做生意的,也没有全球限定自绝生路。敢这么做的,不知高冷到哪儿去了。自己恐怕更加无力承担了。


二、十名

 亲爱的读者,无巧不成书,是不是?我们的郭天明正在为自己天真的想法苦笑不已的时候。真可谓雪中送炭也,且看:

他走出了最后一家金店,满面倦容。他的眼睛被汗水扎得生疼,勉力睁开辨着脚下热气蒸腾的路。哎,恐怕这马路都比现在的我干净。他这么想着,沉沉地叹了口气,几步摇到黄桷树的伞盖下。他倚着围住树干的花坛边缘,从衬衫胸口的口袋里抽出一包湿巾,撕开,抽了一张出来,胡乱地抹了一把脸。把用过的那张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正好是有可回收标志的那个,把剩下的仍旧放进了口袋,也不管水分会不会被太阳蒸发。

 “各位朋友,相遇就是缘分。请停下你匆忙的脚步,来参加我们的有奖活动吧!奖品非常豪华,是全球限量版的水晶吊坠。”

 郭天明顿时精神一振,支棱起耳朵,远方传来扩音器中的声音。这声音在他听来无异于天籁,他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吸引,朝着声音源靠近,同时,扩音器中还传来后续。

“我们RD[1],立足世界,放眼全球,以顾客为本位。为回馈顾客对我们的厚爱,特推出十二生肖系列在全球进行活动赠送。获赠的朋友同时会得到一份实名证书,该证书在保证产品真实性的同时也是法律凭证。目前,虎鼠两款已经分别在美国和日本被有缘人带走,也就是说,目前还有十款在静候有缘人。另外,原则上,我们在每个国家只投放一款。请各位朋友不要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郭天明倒吸了一口气,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之前网上传得沸沸扬扬的,他以为不过是笑谈,没想到竟真有其事。现场保安的数量说明了这个活动的真实性和奖品的分量。他挤过拥挤的人潮。想问一下参与活动的条件和方式,没想到主办方竟然任性到这种程度:没有参与条件。只要你有一部手机,此刻打开微信摇一摇就行。在主持人大喊一声“开始”之后,现场响起了雷鸣般地摇晃声,久久未曾停息。

直到主持人喊“停”,并宣布微信号“YJ520”的朋友获得幸运女神的眷顾时候,郭天明仿佛陷入了奇妙的昏厥,没错,那就是他的微信号。他倒吸了一口气,努力试图平复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然而没有成功。他拨开人群,脚踩不踏实似的往前栽,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出道路。他的耳旁尽是欢呼声、尖叫声、掌声、叹息声、怒骂声。他被各种声音震得头晕。眼前的路那么长,就像他和于洁的情路,走不到尽头似的。他想:啊,尽头终于要到了。后来,他几乎是被人潮推上去的,他是浪里的一片破叶,被推搡、被挤压。

这场活动全程是有电视直播的,他想于洁大概不经意间会看到,或者会被别人艳羡又不甘的提醒。总之,她应该能看到。于是在说获奖感言的时候,他说:于洁,这次我终于能给你最好的了。


三、使命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郭天明那天赢得的奖品。我是十二生肖中的兔。我小巧玲珑,通体透亮,散发着水晶的光泽;我有一双乌黑透亮的眼睛,那是黑曜石做的。我生来带有一个使命,就是见证人们的幸福或者不幸。我现在的主人是于洁,不得不说,她真的天生丽质。我被她挂在纤细颀长的脖子上,躺在她的两片优美的锁骨之间,非常惬意。

 于洁是银行职员,平时工作特别忙,整天对着一堆数字敲来敲去,经常都说自己眼睛疲劳。可是她一想到郭天明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浮现出微笑,疲劳之感也会消退不少。人类的精神疗法真是不可理解。

我知道他们已经过了热恋的阶段,开始谈婚论嫁了。所以他们约会的次数明显没有那些小情侣多,在一起的时候也总是在商讨各种现实问题。车子先放在一边,房子摆在首位。他们所在的城市房价颇高,郭天明的父母就算砸锅卖铁也不够付首付的,在这种时候,他父母就会劝他找一个平凡人家的姑娘,不要攀高枝。郭天明很无奈,他完全没有攀高枝的意思,只是恰好喜欢了一个人,她叫于洁,她有很好的与自己不相称的家世。于洁的父母始终也不接受郭天明,所以房子的事情,尽管有女儿的请求,也没有松口分毫。她父母跟他父母一样,希望她找一个门当户对的。

我算是明白了,谈婚论嫁,说到底是他们俩的一厢情愿。他们俩的爱情,根本就没有人祝福,与世为敌。只要不谈现实问题,光谈感情,彼此都是幸福的模样。他的关心像涓涓细流,她的依赖是潺潺溪水,温润美好。恋爱6年,他根本没碰过她。他只牵过她的手,他吻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她太美好了,他爱她爱到疯,可是他潜意识里赞同别人的说法,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他不能玷污她。

当然,于洁还不知道郭天明的想法。


四、失明

近来,他们俩开始争吵了。我感到了爱情破灭的危机。

最初当然还只是因为物质的现实问题。如果结婚,还没有房子住,那太不像样了。郭天明唯一和于洁相称的就是两人的能力水平了。相较于于洁的银行职员,郭天明的部门经理算得上体面了。可是工资也不高,他本身能力也不强,晋升无望。随着婚期的临近,她越发焦急,开始指责郭天明无能。他默默接受指责,他自己也承认。不然这段恋情怎么会不被人看好呢?只是他没想到这颗埋藏的罪恶的种子不经意被于洁浇灌,开始发芽,抽枝。荆棘带刺的藤条缠绕在他的心脏上,他的心抽疼。但是,他什么都没有对于洁说,他有什么好说的呢?千错万错不都是自己的错吗?

不像上次置办生日礼物那样,这次是更棘手的问题。显然人这辈子不能靠运气走完。上天也不会派第二个我来帮他。他开始疯狂的工作,增加自己的工作量,加班、出差,什么累做什么,只为了每月多拿点钱。他每天只吃一顿,白米饭加大白菜,最省的吃法。于洁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颊,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近来公司业绩好,每个人的任务都加重了,所以才瘦下来了吧。于洁没有疑心,只是担心他会累垮。

然而于洁的担心不幸应验,郭天明入院了。郭天明那疯狂的状态持续了一年,离买房目标还有十万八千里的时候,他自己倒下了。经检查,他本身带有家族遗传性乙肝,加上一年以来肆意糟蹋自己身体,终于发展成了乙肝晚期,再晚些时候发现的话,就要发展成肝硬化了。

一想到这个,于洁就红了眼,真是又气又急,五味杂陈,她顾不得我是郭天明送给她的最好的生日礼物,一把将我从脖子上扯下来,狠狠地砸在地上,说:“好啊,你个郭天明,你不要命了,居然瞒着我这么糟蹋自己!”我看见于洁的白皙干净的脖子上被勒出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红痕,然后我什么都看不见了,在坠地的瞬间,我失明了。

郭天明大概是想要安慰于洁的,然而什么话也没说出来。过了好一会儿,我听见于洁说:“郭天明,我们分手吧。”

郭天明傻傻地问:“为什么?”

于洁含泪答:“因为你爱我胜过爱自己。”

 我躺在比我身体还要冰凉的地板上,仿佛听见空气中有什么破碎的声音。

[1] 注:某国际知名品牌。读者可能会质疑,但是在我们的郭天明所在的世界,RD确实是国际知名品牌。以低调奢华著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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