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杯小杯的哈根达斯要多少钱,市价大概人民币三十块钱左右。稍微有点贵但也不算稀罕物,可是十年前它是怎样的,有谁会记得。
十年前,二零一五年的暑假,彼时的我还是一员大学生预备役,过完这个盛夏的假期就去广州读书了。而趁着这个假期,姨婆回内陆探亲,也顺势可以带我过去了香港玩几天。
作为一个高中毕业生,我还保留着很多天真和稚气,却也很鲜活,对踏上这段旅程充满开心好奇。长途大巴车坐四个小时,过了海关,再坐一两个小时,终于抵达观塘。
我跟在姨婆后面,乖巧的拎着妈妈包的粽子和行李,安稳的踏在了香港的土地上。一趟下来,已经从午后转至夜晚了,华灯初上。
我不是第一次来香港,算上这次,来了三次。姨婆的家也搬了三次,这次是在环境很不错的小区。房子还是很小,但十分整洁,此外还有我的两个表姑也跟姨婆一起住。
我们坐在客厅歇息,姨婆说要晚一下再做饭,问我饿不饿,然后从冰箱拿出了一个冰淇淋给我,又继续跟我聊东聊西。我撇了一眼,竟是哈根达斯,这可是贵价货。我小心翼翼的藏起我的兴奋,更为专注的听起了姨婆在眉飞色舞的叙事。
我对这位香港的姨婆很有好感,她为人很大方,逢年过节回家探亲总会给我们带点香港货,吃的用的,小时候我每次收到都很开心。
我太喜欢吃了——虾子面、咸蛋黄芝士夹心饼干、嘉顿小圆饼、EDO梳打饼、瑞士糖、果汁软糖、花旗参糖、猪肉干、牛肉干、葡萄干、元朗蛋卷,各类……太多了,我记不清楚全部。
现在想想,从港岛回内地带着大包小包,舟车劳顿,真是辛苦,而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从来没有想过这些。这些零食在零几年时构成了我的童年回忆,我也不自觉地给香港戴上一层念旧滤镜。
后来才知道,我念的不过是一份亲情的关爱,或者被人惦念的关怀。而吃的又是具象化了这一点。
回到十年前那个夜晚,我正认真的听着姨婆说话,钥匙转动,门开了,小表姑下班回来了。我们见面简单打了个招呼,她便去厨房接了杯水,有些抱怨道,妈,怎么还没煮饭?
姨婆在客厅这头回她,准备了。表姑撇了撇嘴,不甚满意的刚要落座,突然她注意到到桌面上那杯冰淇淋,语气有些微妙,哈根达斯你拿出来了?问的是姨婆也并没看我,但下一秒表姑直接拿起了那杯哈根达斯打开了盖,声音瞬时高了几度,都化了,我的天啊 ! 说话间,我巴巴看着那杯哈根达斯从我眼前去到她手上,最后一抛,被扔进了翻盖垃圾桶里,消失不见了。
那一刻,我甚至说不出任何场面话。诸多情绪下,某种不愿宣之于口的隐秘低落感冲上顶峰。像什么也被扔进我心底,发出一记闷响。
神色不虞的表姑转头回了房间,把不悦的氛围留在客厅,我和姨婆面面相觑,我甚至看出了姨婆的心虚,大概她也是突然意识到,这杯哈根达斯是表姑买的,而且并不便宜。无奈于小女儿的骄横,姨婆也自觉在我面前落了面子,于是顺势去厨房准备晚餐。
一屋三人,各处一隅,我想逃却无处可去,只坐在客厅安静的发呆,试图从尴尬的处境中抽离,抽了张纸,默默的把哈根达斯遗留在桌面的水痕擦去,当做无事发生。
但不幸的是,这件事我记了很多年。从动作到神色,我一一记住了本该被遗忘的所有细节,还有十八岁那年的自卑感。是的,那时除了天真稚气外,还有敏感自卑。
为什么而自卑,为我的浪费了一个冰淇淋而自卑吗?不是的,我最多自责,敏感于我为自己作为一个成年人不被人尊重而感到自卑。这种隐秘的自卑下裹挟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情绪,名为不满。
情绪顺带着,让我对哈根达斯这个牌子有点避而远之的态度。即使在多年后,我掰正了我的自卑感,我也不再是穷学生,但我依旧没有对哈根达斯再有念想,即使,它的广告常常出现在我眼前。
其实与它何关呢,本质上我只是不想原谅这件事当时带给我的伤害罢了,不想体谅当时态度高高在上的表姑在我面前挂脸罢了。但这件事其实只是我在香港那几天里一个不和谐的小插曲。
表姑总体上还是对我客气的,会带我去她觉得不错的茶餐厅和奶茶店,一起穿梭于香港的大街小巷,各种商场,虽然她身上确实有点小资主义的傲气,但也是当时我羡慕的港女形象,以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独立女性,办事利落且靠谱。
再回过头,如果是我站在她的立场对待这件事,我估计内心也会有气,但我会婉言告诉对方,化掉的冰淇淋会滋生细菌,不适合再吃了。而不是给了客人又直接扔掉。
不过多年后的我又查了一下百度百科 : 冰淇淋融化后是否还能吃,主要取决于融化时长、储存条件和是否反复冷冻。 若融化时间短(如2小时内)且及时冷藏,通常可食用……
十年后,二零二五年的夏天,我终于下单买了一杯哈根达斯,其实味道谈不上多惊艳,只是绵滑而已。甚至它还是化冻了,我只是从冰箱拿出来放了几分钟而已,遥想十年前也应是很短的时间,但这次的哈根达斯没被扔掉。
就像历史回溯到那一年,我又拾起了当年那杯化了的哈根达斯,舀起来的是往事回忆,咽下去的是释怀往事。
曾经萦绕于心,也是不过如此。